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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收了声,低头专心吃起来,面上没有了情绪。
侍应生进来,送上一瓶红酒。
周释怀抬起脸,伸手接过酒,脸上重又一片温和,说:
“来,尝尝我存在这儿的好酒。82年份的,你成年了,红酒应该可以喝一点。”
说着在墨瞳面前的酒杯里浅浅地注入约两指宽的酒,又给自己斟上,对墨瞳举举杯。
墨瞳学他的样子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没有冲口的酒精味,丝绒般的柔滑,醇香的味道在口中回荡着。
“怎样?”
墨瞳放下杯,不以为然地说,“这么一瓶酒,恐怕是下岗职工两三年的工资吧,真是跟喝血似的,点点滴滴在心头。”
周释怀但笑不语。
墨瞳又说,“还是马克思同志说得对,two nations!”
周释怀哈哈大笑。
“啊,你这个有趣的孩子!”
又是一个周末,墨瞳又烤了小蜂蜜蛋糕,与周释怀两人坐在沙发里看碟片。
周释怀扬扬手中的蛋糕,说,“我今天可得了样好东西,正好配这个蛋糕。”
说着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个纸盒,没有任何包装的那种。一打开,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飘出来。
“这是我一个开茶场的朋友送的,叫做秋毫,每年只有这时候有,不过几十斤的产量,据说,是年青的女孩子摘来并炒制的,要用杉木烧锅炒,不能用电锅的。咱们虽不是大雅之人,也尝尝看。”
屋内立刻弥漫了茶香。
周释怀递一杯给墨瞳,“明天我们去他的茶场看看,很有意思的。”
墨瞳接过杯子,把凉凉的手指煨上去捂着。
暖意一直传到身上。
18
一辆奔驰在通往效区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路旁过去是连绵的小土丘,有些地方有一些矮矮的绿色植被,有些地方裸露着大片的黄色的硬土,并不美观。
墨瞳窝在副驾座位上。早上起得早,有点因。
车子很稳,越发叫人昏昏欲睡。等车到了青龙山境内,他才慢慢地恢复了精神,出神地看着窗外大片大片油绿的茶田。
周释怀放缓了车速。
其实已经过了采茶的季节,田间依然有零星的几个身影,鲜亮的衣裳,衬着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色格外夺人视线。
快十一点时,他们到了青龙山茶场。在一所小二楼前停了下来。
房子还相当的新,有些伧俗,贴了白磁砖的外墙,配着艳蓝的假琉璃瓦,窗户玻璃是同样的艳蓝色,阳光下刺目地亮。
楼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壮实的男人,穿一身深蓝色工作服,有着黝黑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
周释怀和墨瞳下了车,周释怀对那男人说,
“嗨,居白。”
叫居白的男人抬手回应。
周释怀说,“今天带个小朋友来。”
居白说,“啊,这么年青,还在上学吧,那真是小朋友了。饿了吧,先吃饭。”
几人走进小楼。
墨瞳颇有些意外,因为室内的布置简单得出人意料,连沙发似乎都是手工自己打制的,桌椅也是,甚至只上了一层清漆,还留有木头原有的疤痕。绿色的藤蔓,填补了屋里的空白。
饭菜很快上来了。
几首每道菜都有的茶的清香,居然有一道加上茶叶薰制的野兔子肉,非常独特。
吃完饭,居白拿了两顶新的草帽递给周释怀他们,三人一起往茶园走去。
时近十二月,相当地凉了, 可是午后依然有很好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让人有恍若置身于春天的错觉。
来到茶园,周释怀戴好帽子,用下巴指指眼前的丛丛茶树。
“这些就是秋毫?”
居白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想什么哪!我怎么会把秋毫拿出来让你糟蹋,不过是普通的雨花,那边的。。。”他用手一指远处,“才是我的秋毫。”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片浓绿滴翠,阳光中似嵌着金边。
居白收回恋恋的目光,笑着摘下一叶叶片,举起来给周释怀与墨瞳看,“一般采茶,讲究一芽一叶,就
象这个。”
阳光下一片嫩绿的细叶,衬着边上一点点小小的绿芽,晶莹透明,玉也似地可爱。
居白扔了两个竹篮给他们。
“干活儿了,两个小时后我来检查。”
两人各自认准了一拢茶树,埋头采起来。
有微凉的风吹过,眼前是满满的绿色,眼角里却带着对方的一点衣角。
周释怀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墨瞳摘了帽子,望着远处的茶田,眼睛映着漫山遍野的绿色,越发的清透,宛如两汪清泉,一汪是清水湾,一汪是淡水湾。
周释怀站在一角背阳处,把眼调转开,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东西轻轻地在心里冒头。
他走遍天南地北,阅尽世事无数,如何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
只是,周释怀是何等样的人物,如何会让一切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笑了。
走到墨瞳的身边,“在想什么?”
墨瞳慢慢地转过头来,淡淡地笑了。
纯净而忧伤。
他说:“很小的时候,妈妈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在茶叶店里工作,又干净又安宁又清香。可是她这一生竟然都于这三样无缘。看似近在眼前,却遥远得象在天边。”
周释怀凝神看着男孩的侧面,“那么你呢?你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墨瞳闭上眼,仰起头,让阳光柔柔地铺在面上。
“我嘛,我就想好好念书。”
除了知识,我还能依靠什么来改变我的命运?
为了这个理想,我什么都做了。
快五点的时候,周释怀他们起程回N城。
墨瞳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罐,里面装的是他们一下午采的茶叶现炒出的茶,极小的一捧,刚够泡上一壶。
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居白在向他们挥手道别。
周释怀突然说,“居白是我中学时代的好友,看他如今云淡风清的样子,谁能想到五年前他是江浙间股市上的一个神话?一切,不过为一个情字。”
墨瞳把纸罐轻轻地贴在脸颊上,来回地摩索着,叫“周释怀。。。”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嗯?”
“。。。我们。。。回去吧。。。”
“好。”
周释怀发动了车子。
墨瞳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起初不过是想藏起眼中的心事万千,后来,真的累了,渐渐地睡着了。
周释怀慢慢地隐去了脸上的笑容。
19
进了十二月后,一下了来了两股寒流,气温立即降了下来,风吹得一地枯黄的落叶,整个N城显现出几许冬天的萧索。
以往每年气候变换的时候,墨瞳都会犯气管炎,咳个不可开交。今年却没事儿,而且头痛的毛病也好了许多,已有很长时一段时间不曾吃过止痛片了。
周释怀因公事去了香港,一晃走了有十天了。
墨瞳一个人在公寓里,从书本中抬起来时,没来由地觉得空荡荡的。有时午夜梦回,恍惚中会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闻到书房里传出的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道。
墨瞳会忽地把棉被覆上脑袋,心里恨骂自己昏了头在发梦。
可是,周释怀一直没有丝毫的音讯,一个电话也无。
整整半个月过去了。
有一晚,墨瞳口渴得厉害,起来准备到厨房喝口水,打开房门,却见厨房的灯亮着,灯光明亮处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来,看见了墨瞳。
墨瞳的嘴角慢慢地浮上一个清浅的笑,淡若微风,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却扑地燃起一朵小小的火苗,一丝温暖沿着心肺一路升上来,眼角耳际,一缕脉脉的温热。
周释怀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睡意朦胧的眼睛在看过来的一刹那变得清彻如水,波光淋漓。
这些日子来,他好象长高了一些,脸色也不复以往病态的苍白。
热的眼,淡的笑,在清秀的脸上交织出万语千言。
那正是他需要的语言,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如今伸手可掬。
周释怀却突然间觉得心肺间一丝微微的刺痛,一闪即逝。
周释怀转开眼,淡淡地说,“这么晚了,还不睡?”
墨瞳说,“我口渴,你。。。嗯,要不要也喝点茶?”
周释怀说,“不用了。”温和依旧的声调,却有点点的疏离缠绕其间,听得墨瞳微微一愣。
第二天早上,墨瞳早早起来,热好了牛奶,煎了鸡蛋,买来了油条,迟疑良久,敲了客房的门,久久不见有人来开门,轻轻地推去,门悄然而开,却已是人去屋空。
接下来的几天,周释怀没有回来。
也,没有电话。
天越发地冷,阴寒潮湿,墨瞳还是伤了风。
连着两天发着烧,晚上咳得睡不着,胡乱地找了些药吃了,也不见好,他也不愿请假,撑着上了两天的课,到第三天下午没有课,回到公寓,午饭也没吃,便睡了。
睡得极不安稳,先是彻骨的冷,不久又有燥热染遍四肢百骸,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迷迷糊糊地也分不清时间。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床头的夜灯也被拧亮,刺得他皱着眉头转过脸。
一个枕头塞在他的肩背下,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
周释怀用手背抹去男孩子满额的冷汗,把灯光调暗。
“病了为什么不说,可以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墨瞳听着他那一把低沉的四平八稳的声音,忽然觉得莫名的委屈,却说不清,道不明,理不顺,讲不出。只咬着牙说,“不!”
“那么,先吃药。”
“不!”
周释怀高大的影子投在床上,虚虚地罩住墨瞳。
“墨瞳,我们是文明的社会。生病了硬挺,那是野人的行为。”
墨瞳整个人往下滑去,半个头埋进被子。翁声翁气地说,“我就是野人,还没来得及进化好哪。”
周释怀也不答言,一阵细微的声音过后,墨瞳毫无还手能力地被拎出被子,固定在一个宽厚的怀中,几粒药片被塞在口中,接着一口水灌了进来,还未等他开口发出片言只语,一股味道古怪的药水又灌了下来。下巴被捏得紧紧地,头想转却丝毫也不能。
然后,连人带被地凌空而起,被放到沙发上,那个男人,麻利无比地换下汗湿的皱成老婆婆脸的床单,换上新的一条,又把墨瞳抱上去,一切不过在片刻之间,墨瞳惊诧、意外、恍惑之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下是干爽的感觉,加上药性让墨瞳很快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身上松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