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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快,默然不语。
杜景之随着小瑞子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心里不住叹气。自与太子在紫辰宫重逢后,终日避之唯恐不及。左右辅宰俱十分中意景之,隐隐透出招婿之意。怎奈景之自那日受了惊吓,便不愿再留在京师,婉拒之余更请求两位恩师在皇上面前说项,自请外放。因怕太子上门纠缠,数日里告病,躲在府中闭门不出。苦苦候了近一个月,圣上下旨,竟擢拔为太子太傅,成了朝中最年轻的二品大员。接了旨,杜景之如失魂般大病了三日,其后上疏自陈才识浅薄,怕有碍太子功课进程,请皇上收回成命,怎奈皇上坚决不允。上命难为之下,杜景之晕晕乎乎入了宫。白驹过隙,一转眼,已经半个月了。想到此,杜景之又叹了口气。
“我说杜太傅,您有甚挂心之事吗?奴才见您入宫半月,常是愁眉紧锁,长吁短叹的呢!”有什么不满的?不过是个新科状元,本是个四品的小官儿,若不是殿下提携,又怎会一步登天做到了二品。反正杜景之他看不见,小瑞子撇撇嘴。“再说了,你非要住那么远,紫辰宫里有现成的空屋,就算不住在里头吧,附近也有许多空下来的地儿,您却非要住着这儿,离紫辰宫那么远,每日来回就得花上大半个时辰!”害我每日要早起半个时辰来接你!小瑞子心下忿忿地想。“啊!这、这儿比较清静!”杜景之心虚地答道。“清静?!这宫里头清静地儿多得是,您怎么乐意住这么偏呢?”杜景之听了只有默然,总不能告诉他是为了避着太子殿下,怕他半夜摸过去乱来吧。
绕过曲廊,穿花拂柳,抚石依泉,过了牡丹亭,越过荼蘼架,面前露出一池碧水。水上波光粼粼,其水清澈,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随风拂动。眼下虽已入冬,柳叶俱失,但细长的枝茎柔柔地随风轻舞,自是妩媚。柳丛中露出一个折带朱拦板桥,度过桥去,便见一处清瓦花堵,已近紫辰宫了。
“杜太傅!小瑞子!”远远地闻听有人呼唤,杜景之和小瑞子同时向声音处转过头去。“是十六殿下和九殿下!”小瑞子低呼一声糟糕,眼见是避不开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景之见了,也整整衣冠,拜将下去:“微臣杜景之,见过九殿下、十六殿下!”崇义笑嘻嘻地将景之扶起,笑道:“跟你说了多次了,你我勿需如此生分,你只需唤我崇义或十六即可!”景之正色道:“君臣之礼不可废,殿下请再勿劝了。”“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了,这是我九哥崇德,你尚未见过。”景之再行了礼,只见这九殿下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容颜俊秀,与太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情冷漠,眉梢眼角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亲近。崇德看了看景之,转头问向崇义道:“这就是你要拉我来看的美人儿太傅么?”听得此言,景之尴尬得面红耳赤,却不敢说什么。“是啊,生性还有些腼腆,个性又古板不知变通,年纪虽轻,却像个老头子一样,禁不得一点点逗的。”听到崇义的评价,景之面上如要滴出血来,眼睛也微微湿了。“看看,才说一下,就要落泪,真真是个雨美人呢!”崇义益发得意起来。崇德默不作声,突然伸手将景之下巴抬起,与自己直视。景之吓得连忙扭头避让。半晌,崇德幽幽地道:“还是比不上他……”“他?——”崇义眨眨眼睛,忙问道:“是哪个她?你的心上人么?”崇德垂下眼帘,微叹了一声,转身竟走了开去。崇义忙追过去喊道:“她是谁?长得什么样子,难道会有比得上景之的美人儿吗?有母妃美吗?”崇德的脚步未停,风中传来他忧郁的喟叹:“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啊——”呆立片刻,景之低叹一声,对着魂游物外的小瑞子喊了一声:“瑞公公,我们走吧!”“啊,走、走——”小瑞子抬头望望天,“天上下红雨了,两位殿下一起出现,跟太傅说了半天话,竟然没把太傅吓哭——太傅,你真是厉害!”小瑞子一揖到地说:“小瑞子今日起算是真服了你了!”
啊??景之完全摸不到头脑。他们有那个可怕吗?十六殿下只是一个爱玩的孩子,长得可爱而本性也不坏,特别是有几次危急时刻他都会适时出现,所以十六殿下虽然总是口没遮拦爱调侃他,景之还是十分喜欢他。至于九殿下,个性虽阴沉忧郁了些,但他离去的背影和风中的叹息是那么孤寂,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他。只有那个年纪最大的太子殿下——自己是又恨又怕的吧。蹙起秀丽的眉尖,杜景之咬着下唇,迈步向紫辰宫走去。
…
“当…当…当…”更楼不觉打了三下,杜景之悠悠醒转,自觉头痛欲裂。他勉力支起上身,以手支额,强自睁开双眼,打量四周。只见四下雕空紫檀木的板壁将琉璃屏嵌在中间,上刻着花鸟鱼虫、琴剑瓶炉。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床帐是绿烟软罗,就连地面竟也是碧绿凿花的。见此情景,不觉心中骇然。忽闻耳畔有轻微鼻息,景之转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竟差点晕过去。原来自己正与太子李崇恩同榻而眠。景之的心狂跳不已,强自镇定下来后,低头检视,发现自己身上衣服虽有些凌乱但都未解,试试身体也并无不适之感,不觉大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景之的目光不禁望向崇恩。崇恩睡梦正酣,全无平素在景之面前的轻浮之气,也没有在其他臣子仆役前的威严气势,俊美的五官柔和起来,长长的眼睫轻覆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仔细看看,沉睡中的崇恩确实十分俊美而且还有点孩子气。景之心中一动,望着崇恩红润的双唇,不觉想起他吻自己时那种眩晕麻痹的感觉,一股躁热随之袭上全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景之出神地望着崇恩,心中一片茫然。如受蛊惑般,他垂首在崇恩的唇上轻轻一吻。双唇相接的灼热触感让景之心中一凛,意识渐复清明。想起方才的所做所为,立时又羞又愧,连忙轻手轻脚下了床,捡起落在地上的乌纱,悄悄退了出去。房中,崇恩突然睁开双眼,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逃出紫辰宫,景之心意混乱,不觉四处乱走。夜色已深,冬日寒夜阴风刺骨,景之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觉得心乱如麻。宫中巡视的侍卫识得杜景之,见他寅夜在宫中乱转又离紫辰宫不远,只道是深夜孤独,无法成眠而外出走走,所以相见只是打个招呼并不上前盘查。景之一路恍恍惚惚,沿着花障,穿过一个月洞门,只见眼前一个小池子,不过七八尺宽,池旁遍种珍花异草,虽已入冬,竟还有些不知名的花开着。眼见池边立着石礅,景之便坐了上去细想原由。
今日原本上完课就想逃离紫辰宫的,谁知十六殿下和九殿下一并到访,非要景之留下陪他们弟兄三人饮酒。景之自是不愿,怎奈崇义极力相邀,因每每遇到崇恩欲行不轨,关键时候总是崇义前来解救,于情于礼景之都不便回他面子,所以勉强允了。四人在月下设席,席间气氛却十分怪异。太子崇恩神思恍惚,竟不像从前一样总是用言语调戏自己;九殿下崇德更是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望着圆月一杯一杯地灌酒;十六殿下崇义居然也没有像平常一样拿话激人,虽一直带着笑,却不多话,只一杯一杯地劝酒,自己是一口也不喝。景之被崇义灌了几杯后坚称自己酒量不行不肯再饮了,崇义只是笑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景之摇首答曰不知。崇义轻叹了一声,见崇恩崇德已皆有醉意,便在景之耳边说:“你可知我弟兄有几人?”景之一愣,答道:“陛下子女共十六人,皇子应是三人吧!”崇义摇摇头说道:“错!父皇确有子女十六人,皇子其实有五人。”景之愕然。崇义接着说:“在我之上,原有二哥、四哥、七哥和九哥。二哥与四哥皆出自惠妃,七哥的母亲是樱妃,九哥的母亲是槿妃,而我的母亲则是颖嫔。”景之奇道:“殿下的母亲难道不是樱妃娘娘么?”崇义笑着摇摇头。
停了半晌,崇义叹了一口气道:“我年岁虽小,但有些事情还是记得的。我亲生母亲原是樱妃宫中女官,因生我时难产而亡,樱妃怜我失怙,从小就把我带在身边与七哥一起长大。六年前,二哥崇怀只有十三岁,四哥十二,七哥十岁,九哥八岁,我只有六岁。惠妃是父皇在做太子时纳的,原本极为受宠,自樱妃入宫以后,便未再得父皇宠爱,心中一直甚是不平。七哥自小聪明伶俐,容貌更是酷肖樱妃,父皇喜爱得了不得,在他八岁时便封了永安王。惠妃担心七哥迟早会被父皇立为太子,对二哥造成威胁,又极恨樱妃夺去父皇之心,便联合了皇后要毒杀七哥和樱妃。”
景之听了,不觉动容道:“后来呢?”崇义默然半晌,接着说道:“她们没想到,此事被我二哥听到了。二哥心地善良,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仁孝敦厚,他再三劝阻不果,最后——最后赶到雪樱阁抢下樱妃手中食盒,吃下有毒的糕点。临终之即,求父皇放过惠妃。而七哥,终是未能幸免,听说早先已吃了一些毒物,当天也夭亡了。父皇大怒,要将皇后和惠妃处死,樱妃苦苦相劝,得以保住她们的性命。惠妃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的儿子,半年后就发疯而死。樱妃思念七哥,终日流泪,父皇便让我认樱妃为母,聊慰她思子之情,从此她成了我的母妃。”
景之默然,崇义给景之添了一杯酒道:“今日是二哥崇怀和七哥崇歆的忌日。九哥素来与七哥交好,自七哥不在后,个性大变,是以今日不醉无归。四哥更是可怜,害人者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救人者又是自己最敬爱的哥哥,虽然父皇母妃都不怪他,但他心中总是心结难解,难得他会如此喜爱你,一天到晚说他爱你——”景之满面红潮,轻声说道:“殿下在说什么呀!”“不是么?”崇义故意讶然道:“我似乎常听他说呢!不过放心,宫中只除了你我他三人外,再无人知晓的,今日你便只管好好伴着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