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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泥少不得跟着同去,一径直上槐树胡同刘守斋家来。
看官要知道刘守斋是个什么人?原来刘守斋祖上是个开封府衙书办,父亲在曹门上开了个粮食坊子。衙门里、斗行里一齐发财,买了几处市房,乡里也买了八九顷好地,登时兴腾起来。刘守斋名叫刘用约,因做了国学,挂帐竖匾,街坊送了一个台表,就叫起刘守斋。这刘守斋从祖、父殁后,自嫌身家寒微,脸面低小,专以讨些煮茗酿酒方子,烹鱼炒鸡的法儿,请客备席,网罗朋友,每日轰赌闹娼。一来是自己所好,却有八分奉承人的意思,无非图自己门庭热闹。
今日这三位一齐闯进客房,这刘守斋喜从天降。张绳祖问道:“东县的客在么?”守斋道:“王老叔早晨陪客到这里。王老叔回去,鲍相公发急要走,我强留住,现在后园小书房哩。”
紫泥道:“你二位去罢。”绳祖道:“你看你那样儿,难说宗师要命不成?”守斋道:“爽快不用在前边,我引着一同到后边罢。”王紫泥道。“待我便便就来行得么?”刘守斋道:“你老人家何用自己亲身出恭。”大家哄然。绳祖扯住紫泥,绍闻跟着。守斋到了客房后门,高声道:“躲一躲儿,有客过去!”
穿宅过院,径至后园。另是一座小院落,花盆,橘筒,也有五七样子。三间小房儿,只听内边有呢喃笑语之声。进去一看,原来正是那个鲍相公同着一个妓女在那里打骨牌。大家同团了二个喏儿,让座坐下。紫泥便开口道:“此位便是今日早晨拜的张大哥。此位是萧墙街谭相公。”绳祖道:“失侯有罪。”鲍相公遭:“岂敢。”妓女捧茶遍奉。绍闻向守斋道:“久仰大名,今日幸造。”刘守斋道:“甚风刮到,多谢先施。”
寒温套叙了几句,绳祖便道:“闲话少提。鲍兄此番进城,弟已知其来意。守斋呢,就拿出色盆来。不然者或是混江湖,骨牌溯,打马吊,压宝,大家玩玩,各投所好。休要错过光阴。”
紫泥道:“我不赌罢。”绳祖笑道:“还有谁哩,算上你的一分头何如?再休提宗师两个字,犯者罚东道两席。”守斋开了书柜门,早取出比子,色盆,宝盒子,水浒牌,妓女铺上茜毡,各占方位。惟有绍闻不动身。守斋道:“新客我不便让。”绳祖道:“不用椎辞,玩玩儿罢。”绍闻道:“你可晓的我不会。”
绳祖道:“叫人替你看着。就叫这个美人与你看着不妨。”那妓女笑道:“我一件也不认的。”绳祖道:“你的大号呢?”
妓女道:“没有。”守斋道:“他叫做醉‘西施’,会吃一盅儿。”
绳祖道:“适才你怎么打骨牌?”鲍相公道:“他委的不会,适才搭点儿,都配不上来。如何能替谭兄看哩?”张绳祖遭;“守斋,你算一家儿罢。我也知道你不大明白,怕这场赌儿散了。”
话犹未完,守斋的仆人来说:“后街顾家有人寻鲍相公哩。”
鲍相公失色道:“是家母舅着人寻我哩。我来时原不曾到母舅家去,本意不叫家母舅知道我进城来。不知怎的又知道了。
这不可不去,我只得失陪。”众人拦阻不祝醉西施送在书房门首作别。众人要从刘家院里过去送出大门,鲍相公再三恳辞。张绳祖、王紫泥恐冷落这个好赌家,一定要送,绍闻只得相随。穿宅过院,送至大门。只见顾家家人说道:“东县姑娘昨晚就有信来了,今日俺大爷好不差俺四下里寻鲍大叔。这是冒猜的,不料果然在此。”鲍相公道:“不用多说。”回头一拱,说:“改日再会。”怏怏然跟的顾家家人走讫。
众人也就想打散而去。恰好管贻安又同了一个人从街口走出来,看见众人,哈哈笑道:“好呀!”紫泥道:“好大气性,一个鹌鹑败了,有何气生,便是那个样子,茶也不吃就走了。”
管贻安嘻嘻一笑,刘守斋就邀同到家。连新随的人,主客共六个,依旧从院内过去。到了书房,又团一个喏坐下。醉西施捧茶遍奉。管贻安开口便向妓女道:“西乡走走去。”妓女道:“正要看九爷去。”绳祖指新来的少年问道:“高姓。”那人道:“张大叔不认的我么?”绳祖道:“一时想不起来。”管贻安道:“这是我新收一个龙阳。”那人起来向贻安头上打了一下子,笑道:“老九你也敢说,叫众人估将起来,看谁像外绳祖道:“到底我忘了,有罪。”那人道:“我是仓巷里,张大叔再想。”绳祖道:“是了。你是星相公吗?”那人道:“正是。”绳祖道:“那年与令尊作吊时,你还是盛价抱着谢客。如今没在学里读书么?”管贻安道:“读那书做屌哩!他如今也学撞二层光棍,正是他当行时节,也罢了。”那人便起来与管贻安嘻笑、厮打起来。众人都劝道:“休要恼了。”二人方才歇手。
管贻安又指着绍闻向王紫泥问道:“这位是谁?先在你家见过,只顾咬鹌鹑,没有问。”王紫泥道:“这是萧墙街谭相公。”管贻安道:“萧墙街谭忠弼是府上谁呢?”绍闻把脸红了一红,答道:“是先父。”贻安道:“令尊当年保举花了多少银两。”绍闻道:“不曾花什么?”贻安摇手道:“我不信。家兄当日因为这个宗儿,化了二百两以外。亲口许陈老师五十两,陈老师依了,老周执拗不依。那老周是个古董虫,偏偏他如今升到江南做知县了。”那同行的星相公,姓娄,叫娄星辉,见管贻安说话下道儿,便插口道:“老九,你看你说的是什么!”那管贻安道:“你不爱听,你离离何妨?我还不与你说哩。我放着老西不与他说,他脸上有粉,比你不好看些?”
早已一把手扯住妓女,向院里调笑去。
这刘守斋见一起门户子弟,少长咸集,荒向家里跑,吩咐加意烹调,好办午馔。
少时,鲍相公也回来。原来出的街口,与了来人几十个钱买他,只说寻不着,依旧回到刘家。小厮儿看狗,仍到后园书房内。商量赌时,日已过午。刘守斋吩咐列了七座,排开两桌,安上果盘佐食,浇上清酱淡醋碟儿,一声道:“请坐。”管贻安道:“偏是你这等人家饭是早的,可厌!可厌!”守斋道:“无物可敬,所以略早些。”绳祖道:“日已错西,也不算早。”
贻安道:“肚里饱饱的,吃进大锤子去!”娄星辉道:“那是你素用的。”两个又调笑了一遍。王紫泥道:“乡里客请上座罢。”管贻安道:“离了乡里人,饿死您城里寡油嘴。也罢么,我就讨僭。”一径坐了首席。鲍相公坐了次座。娄星辉笑道:“老九,隔县里客,你也忘了让座。”贻安忽的恼了,道:“我坐的不是,我就走!”一直起来硬要走,众人拦祝娄星辉道:“说一句笑句,你就恼,你怎的骂我来?”贻安道:“你还不知道,我是骄惯成性?”大家解劝一番,依旧分了两桌,众人挨次而坐。酒过三周,精味美品上来,紫泥便夸烹调,守斋谦逊而已。贻安便问厨役是谁,守斋含糊答道:“胡乱寻个人做做。”贻安用箸取起一块带骨的肉儿道:“这个狗肏的,就该把手剁了!”守斋原是内造,一句话骂的脸红,再也不敢多言。
有诗刺那浮华子弟膏粱腔儿:
子弟浮华气太嚣,当筵开口讲烹调;
请君细细翻家谱,祖上鼎钟历几朝。
不说那管贻安在酒席上妆那膏粱腔儿,抖那纨绔架子,跳猴弄丑。这张绳祖早把王紫泥点出门,寻个僻地儿,商量说:“老王,你没看么,姓鲍的那孩子还牢靠些,这姓管的那个孩子,是个正经施主儿,咱休要当面错过。不如下了手罢。”王紫泥摇头道:“不然,你再看管老九眉眼都是活的,何尝是憨子?只怕下手不成,不如下手了姓鲍哩罢。再不然,把谭家那孩子宰割了,一发不犯扎挣。”张绳祖道:“呸!谭绍闻是个初出学屋的人,脸皮儿薄,那是罩住的鱼,早取早得,晚取晚得。姓鲍的也是个眼孙,还不多言语,想是世道上还明白一二分儿。那姓管的一派骄气,正是一块不腥气、不塞牙的‘东坡肉’。今日若不下手,到明日转了主户,万一落到苏邪子、王小川、邓二麻子他们手里,他们就肥吞了,不笑我们上门猪头不曾尝一片耳朵脆骨哩。”王紫泥道:“你独自下手罢,我委实挂牵考试。”张绳祖阵了一口道:“纵然丢了你这个前程,也不可错过这宗。我对你说,古董混账场中,帮客不可要两个,有了两个帮客,就如妻妾争宠一般,必要坏事;光棍不可只一个,有了两个光棍,暗中此照彼应,万不失了马脚儿。你只管放心,管情明日咱二人有二百两分头。”
二人扣定,依旧又入残酌。管贻安道:“你两个一道巷口住着,想是商量机关要下手我们么?”张绳祖哈哈大笑道:“果然九宅不错,一猜就猜着了。原是商量请众客今日舍下吃酒,不许一位不到。”鲍旭道:“今早府上像待客光景——”话犹未完,管贻安道:“那就讨扰不成。残茶剩酒,叫狗攮的吃,我不去。”张绳祖道:“岂有此理。不过旋切酱菜,炒豆芽儿,绿豆米汤,爱吃酒的吃一杯儿。何如?”管贻安道:“这我就去了。”
说声去,便起席,刻下就走。刘守斋还留住不放,管贻安昂然直走,说:“可厌!可厌!”仍要从前门走。刘守斋说:“后边有便门,更近些。”一齐起身,西妮也送出后门,管贻安一把拉住道:“你也同去。”西妮道:“怕县里公差。”管贻安道:“就是抚按大老爷撞见,也不好把我九宅怎么着。”
扯住西妮前行。众人尚知回头作别。刘守斋呆望而已。
转至巷口,谭绍闻欲作别而回,张绳祖那里肯放。管贻安看见便道:。若是走了一个,谁要再去,就是忘八大蛋。”张绳祖道:“何如?”绍闻少不得随众又到张宅。
日色初落,假李逵早点上两枝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