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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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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不恼娘。你只好好的,那七八十串钱值什么。你那气性也太大,再休吓我。”这谭绍闻越发哭的连一句话儿也答不出来。

  冰梅醒了,不待吩咐,到厨下煮了一壶滚水,烫了一碗莲粉,捧与绍闻。绍闻问:“天有多大时候了?”王氏道:“窗纸是灯照着,天已大明。”绍闻道:“我要去看王中去。”王氏道:“他是出汗的病,怕染着你。”绍闻道:“我不怕。这王中是咱家一个好家人。他如此时不病,我断然没有这事。我要去问他病去。”王氏道:“那病染人。你既要去,到饭时去。你吃些饭儿,再吃两盅酒儿,叫大儿把他叫出来。他就不能出来,叫他把屋里洒上烧酒,薰上苍术艾叶,你略坐坐就出来。依我说,一个家人就是好,也犯不着主人家到他屋里看他。他也担不起。”绍闻道:“就依娘说,饭时看他罢。”

  少时,赵大儿起来,王氏把这话对说。赵大儿回房,把大相公要来看病的话述于王中,王中心内暗道:“这也大奇。想是在外边弄出什么事来,心内没了主意,急来商量话说,也是有的。”因向赵大儿道:“你发落我起去,扶我到东楼下,请大相公说话。我这病会染人,不可叫大相公到这屋里来。”赵大儿道:“怕你不能动移。”王中道:“毕竟轻似从前那一番儿,走几步儿不防事。”赵大儿果然扶持丈夫起来,吃了些须东西,拄上伞柄,搀着到楼院。王中说道:“请相公到楼下说话。”

  绍闻听见王中声音,便出来,赵大儿已搀进东楼去了。绍闻进的东楼,说道:“王中,你坐下。”王中道:“把个破褥子放在地下,我侹着罢。大相公坐远些。”绍闻坐下道:“王中,你竟是瘦的这个样儿。”王中哼哼的说道:“有二十多天没见相公,相公要说什么?”绍闻道:“话儿太长,怕劳着你,我只截近说了罢。我一向干的不成事,也惹你心里不喜欢。我如今要遵你大爷临终的话,‘用心读书,亲近正人’八个字。你当日同在跟前听着。我今日同你立一个证见。我一心要改悔前非,向正经路上走。我如后话不照前言,且休说我再不见你,连赵大姐,我也见不的。”王中强起半截身子,说道:“相公呀,若还记的我爷临不在时嘱咐的那话,咱家就该好了。”话未及完,王氏恐怕疫症传染,站在门外说道:“你出来罢,王中也当不的再劳碌了。不过你改志就罢。”王中道:“大奶奶说的是。”绍闻只得出来。”王氏扯到楼上,又叫吃了两三盅酒。

  王中又歇了一会,赵大儿搀回去了。王中口中不住的谢天谢地。从来人身上病好治,心病难医。王中一听说少主人自己立心改志,这心中如抽了一根大梁一般,况且本来出过透汗,不过三五日就渐渐好来。到十天以后,一发如常。再加之病后善饭,又比前日胖大些。这绍闻一连半月,也没出门。夏逢若也来寻了几回,只推有病不见面。真个是过而能改,复于无过。

  一日,王中到楼门前说道:“大相公半月没有出门,每日闲坐着没个事体,也不是个常法。总是读书是头一件事。读书须要从师。毕竟如今商量从先生的事体才好。但如今请先生,也将近冬天了,到了来年,再上紧打算这宗大事。大相公何不每日到后书房中静坐看书哩?”绍闻道:“后书房原叫戏子们董坏了,还得蔡湘着实打扫打扫。”

  王中因去碧草轩一看,只见放着戏箱、戏筒,心里厌恶之极。便请绍闻也到轩上,商量安插箱筒的话。绍闻到轩上,对王中也觉着实惭傀。王中道:“人家这东西,怎么安置他?”

  绍闻想了一想道:“罢了,叫人抬在侯先生住的那所空房子里罢。等那姓茅的来,他还欠咱借账粮饭钱二百多银子哩,他还了咱,叫他抬的去。”王中道:“宁可舍了这二百两银,断乎不叫这东西在咱家里放。”绍闻道:“这箱子里虽不曾见,他说还有千数银子的衣裳在内边。久后‘要得不厮赖,只要原物在’,还怕放在空房子里,万一人偷了他的,却也不是耍的。明日寻个人住在那里,替他看守。大约不久茅家自搬的去。”

  这王中叫宋禄、邓祥、德喜、双庆帮着蔡湘,整整的搬运扫除了一天,方才把屋里院内,略清了些眉眼。又叫泥水匠、裱褙匠垩墙糊窗,方才可以进去的人。这绍闻果然抱旧日所读书本,上轩里翻阅。

  忽蔡湘说道:“有一个皮匠,新来的,要赁放箱筒那处房子哩。他只住两间,要赁与他时,他情愿一年出三千钱。家中要叫他做活,他情愿伺候。若咱家用房子时,不拘何时,只对他说一声,他就走。如今现放着戏箱,得一家子人看着也放心。”

  这原是蔡湘在街上收拾旧鞋,两个说起闲话。皮匠要赁房子,蔡湘说:“我主人就有两间房子。”那皮匠就不要工钱。所以蔡湘回来,在少主人面前极力撺掇。绍闻道:“却也不在钱之多少,叫他看那院子却要紧。王中没在家,等他乡里回来再商量罢。我如今读书哩,这些小事我不管。只要人妥当,那戏箱托得住才好。”蔡湘道:“做小生意的人,自是妥当的。王中现今没在家。乡里佃户田家,他的大儿死了,没人做活,情愿丢地。王中安插佃户,清算租欠,也得好几天哩。”绍闻道:“你就叫那皮匠写一张赁约,寻个保人,就与他祝”次日,那皮匠果然拿了一纸赁契,名字叫高鹏飞,寻了个保人,来碧草轩来。绍闻说:“保人我不认的。”蔡湘道:“我认的,是南门宋家店当槽的秦小宇。”绍闻接了赁约,把房子承许下,其实蔡湘何尝认的秦小宇,只因自己撺掇的这宗事,恐怕不成,所以听声顺口说认的。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绍闻独坐三五日,渐渐觉的闷了。日晚将归,忽然夏逢若到了轩中,开口便说道:“病是好了?我来过几次,只是不出来。又不干我的事,是红玉托我与你寄个信儿。我对他说去了两三次,只是说有病,不得见他。那娃子一发哭将起来,叫我替他捎了一条汗巾儿。递与你,我就别的没事。”因把袖子内汗巾儿丢与绍闻,说道:“我走罢。”绍闻接了汗巾,一手拉住逢若道:“你休走哩。委实我身子不好了几天。”逢若道:“你不好不不好,对我说做啥哩?我又不是医生。我只把信给贤弟捎到,随你两个怎么罢。”绍闻道:“我如今也想着去,只是不敢去。前日家中好吵闹哩,叫我也没法子。”

  原来夏逢若前日与张绳祖分了绍闻的肥,正好引诱他渐入佳境,不料谭绍闻远扬不至。这张绳祖因与夏逢若商量道:“谭家这宗好钱,不翻身,不撒赖,如何再不来了?”因想起招致绍闻法子,向红玉夺了一条汗巾子,来诓绍闻重寻武陵,是勾引他再来赌的意思。从来开场窝赌之家,必养娼妓,必养打手,必养帮闲。娼妓是赌饵,帮闲是赌线,打手是赌卫。所以膏梁子弟一入其囮,定然弄的个水尽鹅飞。然后照着这个衣钵,也去摆布别人。这张绳祖、夏逢若都是山下路上过来的人,今日生法谭绍闻,正是勾命鬼来寻替死鬼。饶你聪明伶俐,早把一根线,拴在心蒂上,一扯便要顺手牵来的。

  这谭绍闻心中想去,百般打算,只是前日在母亲面前说的过火,又在王中面前承许的斩钉截铁。今日眼中看着汗巾,耳内听个哭字,好生不安。因央夏逢若道:“你是千能百巧的人,替我想个法子。只去这一遭,安慰了红玉,往后我就再不能去了。”逢若看见绍闻着了药儿,因笑道:“这有何难。我先问你,你家那个勾绞星家人王中,在前院里住,是在后院里住呢?”绍闻道:“他在东院里祝他如今也没在家,前日往乡里去了。说得好几天才能回来。”逢若道:“王中在家是一样计策,王中不在家又是一样计策。”因附耳向绍闻唧哝了几句,遂拍手道:“你说如何罢。”绍闻点头道:“却也使得,只是久后必露马脚。”逢若道:“咦!若要不露马脚时,你只好好书房看书,断乎没一点马脚。你心里又想取乐,可管马脚、马蹄子哩。”绍闻道:“也罢。”逢若相别而去。

  绍闻回家,到晚上点灯楼上看书。还没定更天气,只听得后门上拍门大叫。绍闻去问了来人的话,回来到楼上说:“是我隆吉哥得了紧心疼,问咱家寻真橘红,说是我爹在丹徒带来的。”王氏道:“橘红是什么?”绍闻道:“橘红是药。咱家书柜里有,我去寻去。”因向书柜中不知包了点子什么片子,说:“寻着了。”王氏道:“你也跟的看看去,即速与我个回信儿。”绍问道:“街上夜紧,盘查也厉害。我明早去罢。”王氏道:“你快跟的去,明早回来也不妨。”绍闻得了母命,叫德喜儿收拾后门,便从胡同口出来。只见黑影里一个人迎着,悄悄说道:“出来了?”绍闻一看,正是夏逢若。说:“那叫门的人呢?”逢若道:“那是我一百钱觅的,他的事完了,自己走开。”

  二人转至大街往东正走,只见碗口大字一个灯笼,上面写着“正堂”两个字,有四五个人跟着,一位老爷骑着马。绍闻吓了一惊。逢若道:“怕啥哩!”一直往前撞去。只听跟随人役大声喝道:“什么人?”逢若不慌不忙说道:“是取药哩。”

  那老爷在马上即接口道:“拿药来验。”逢若袖中取出一封药,上面还牒着一个方子。从人拿起灯笼,那老爷展方一看,问道:“是你什么人害病?是何病症。”逢若道:“小人母亲害心疼。”

  那老爷微笑了一笑,说道:“医生该死。”将药递于从人转付逢若,又问:“那一个人呢?”逢若道:“是小人兄弟。”那老爷说道:“去罢。”二人走开。

  绍闻道:“你那里有这现成的药?”逢若笑道:“晚上街头走动,说是取药就不犯夜了。这一句子金银花,我已使过三遭了。”绍闻道:“药方儿呢?”逢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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