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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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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允,便与四大丞相商量,款待天朝高僧的事宜。四丞相奏了仪注,传旨,明日迎迓,到柔远厅上筵宴。即着女驿丞投启订期,速回驿伺候;若是有慢,即行枭首为令。

  做完此出,下一出即是女主郊迎玄奘师徒,到柔远厅上摆筵。话要捷说。到了排宴之时,玄奘正坐,左边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三席,右边是女主一席,仰面斜签相陪。这个场中,猪八戒口中不吃素席,摇耳摆腮;眼中却艳女臣,神驰意羡。

  这孙悟空再三把持,怕八戒失仪,却又不敢手扯口斥。这个光景,早令人解颐不已。那边席上,女主含着个伉俪之情意,有许多星眼送暖,檀口带酸的情景。这陈玄奘直是泥塑木雕,像是念《波罗蜜多心经》。这一出真正好看煞人。

  再一出,更撩人轩渠处,乃是八戒渴了,曾吃了女儿国子母河的水,怀孕临盆。上场时,只见孙悟空搀着大肚母猪,移步蹒跚可笑,拘腹病楚可怜。这潜斋欲解孝移的胸中痞闷,笑道:“孝老看见豕腹彭亨么?”孝移笑道:“今日方解得‘豕人立而啼’。”彼此大笑不已。只见这孙悟空扶八戒坐在一个大马桶上,自己做了个收生稳婆,左右抚摩,上下推敲,这八戒哭个不住,宋云岫道:“怎的不见女儿国女人?”潜斋道:“豕四月而生,想是过了女儿国了。”孝移又复大笑。少时肚子瘦了,悟空举起大马桶细看,因向戏台上一倾,倾出三个小狗儿,在台子上乱跑。孝移笑道:“‘三豕’讹矣。”潜斋亦笑。

  原来是戏班子上养的金丝哈叭狗。那看戏的轰然一笑,几乎屋瓦皆震。忽的锣鼓戛然而止,戏已煞却。

  且不说众人拥挤而出,这娄潜斋看谭孝移眉目和怡,神致舒畅,不似前日颦蹙之态。宋云岫道:“人松了,咱也该走罢。”

  一齐动身下楼。德喜儿、多魁儿,夹着垫子。宋云岫道:“就到晋郇馆内吃饭。”孝移也不甚推辞。

  原来孝移在都中柏公花园居住,为甚的有了胃脘作疼之病?

  总缘人生有性有情,情即性之所发。若是遇的事有个趣儿,听的话有个味儿,心中就可以不致郁结。这孝移住在读画轩内,虽有花木可玩,书史可看,毕竟是琴瑟之专一,自非圣人,谁能无闷。况且又有家事在心,鞭长莫及,不免有些闷闷。这娄潜斋是孩童时知己,一眼瞧破,想着破其郁结,所以云岫说请看戏,潜斋便怂恿。及见了戏,却也有些意外开豁。谭、娄纯正儒者,那得动意于下里巴人。此段话说,于理为正论,于书上为卮言。

  单讲宋云岫,邀谭、娄二公到晋郇馆,点了几碟子菜儿,不过是珍错鸡鱼,熏腊腌糟等物,吃了数瓶南酒。德喜儿、邓祥、多魁及宋宅跟的,共成醉饱。开发食饭银两。出的馆门,一向悯忠寺后,一向沙窝门街。彼此致谢,各拱而归。

  谭、娄径向读画轩而来。到了读画轩,早已黄昏,点上烛台,孝移说也有,笑也有,娄公暗喜不置。心中想到:“人生客居在外,最怕的是有病,有病最怕是孤身,今早谭兄外边走一走,便尔精神爽利。”早宽了朋友关心之责。

  次日,二人坐车上沙窝门,访着宋云岫住处,一来回拜,二来致谢。偏偏宋云岫向汪荇洲家赴席。将信儿留于店主,径自回来。

  一日,戚、尤二公,先后来拜。谭公不在寓所,二公俱回。

  隔了数日,戚公具柬春茗,尤公亦差人投帖,谭孝移俱具了辞谢柬儿。娄潜斋问道:“兄言戚、尤二公,情意周密,何以辞他的席面?”谭孝移道:“戚、尤两乡亲,虽切于梓谊,但官场中还有别客。咱的前程低微,那朝贵视之如泛泛,何苦的樽前一身多泥?即令少为垂青,未免都是官场中不腆之仪注,无意之关切,反误了咱两个一日促膝快谈之乐。”娄潜斋极为叹服。自是朝夕谈论,共阅柏公所送诗文,有疑则互质,有赏心处则互证。以待次月放榜,南宫高发。

  谁知到了晓期,礼部放榜,潜斋竟落孙山。潜斋却不甚属意,孝移极代娄公抱屈。自己长班来了,与了三百钱,写了河南娄昭名字,代查败卷。查来时,只见三本卷面,写着“兵部职方司郎中王阅”,大批一个“荐”字。头场黑、蓝笔俱全,二场亦然。到了第三场策上,有两句云:“汉武帝之崇方士,唐宪宗之饵丹药。”这里蓝笔就住了。谭孝移道:“咳,此处吃亏,可惜了一个联捷进士!”闲话中,孝移甚埋怨潜斋策中戆语,殊觉无谓:“总之人臣事君,匡弼之心,原不能已,但要委屈求济,方成得人君受言之美。故如流转圜,君有纳谏之名,而臣子亦有荣于史册。若徒为激切之言,致人君被拒谏之名,而臣或触恶而予杖,或激怒而为杀,纵青史极标其直,实则臣子之罪弥大耳。况潜老以过戆之词形于场屋,既不能邀其进呈,且暂阻致身之路,此何为乎?要之,弟非以结舌冻蝉勖良友也。”潜斋极为谢教。孝移又道:“臣子固不可以戆言激君父之怒,若事事必度其有济,不又为阿谀取容辈,添一藏身之窟乎!”潜斋又极为首肯。

  一二日间,河南回籍举子,也有约娄潜斋偕归的,潜斋以不能遽归谢却。缘潜斋之意,想着留京与孝移作伴。见孝移精神爽豁,心下着实喜欢,自己功名得失,反付之适然。

  忽一日,孝移不吃夜间晚酌,蒙头而睡,说是胸膈作酸。

  德喜儿泡莲粉,不吃;问说烫甜水鸡蛋儿,也摇手不用;只吃了一口元肉砖茶。潜斋问了几遍,总言:“微微作酸,无甚关系,娄兄只管放心。”

  过了一夜起来,孝移说:“告病呈子,我是一定投部哩。”

  潜斋因在外边听说,浙江监军内臣,果有奏请拣发海疆佐贰人员沿海备倭以凭差遣一疏。深服谭公料事不差,尚未敢对谭公说。且深知谭公是留心经济之人,断断不肯规避。但这本系内臣所奏,到浙必要谒见阉寺,出身之始,先难为了此膝一屈。

  恰好谭孝移仍要递告病呈子,娄潜斋是真正经术之士,明决果断,即于本日帮长班的,把呈子投讫。

  尔时天下保举贤良方正人员,告病者共有七人,部批候验。

  大人遂差仪制司司官,照司务厅册子所注各员寓处,亲行检验。

  别处不必详说。单讲到了读画轩,验了万全堂包丸药儿票儿,取具“原任吏部司务厅、房主柏永龄,同乡、河南举人娄昭,结得保举贤良方正、正六品职衔谭忠弼,委系患病,并无捏饰规避情弊”甘结,司官回部禀明,大人即于谭忠弼名下,吩咐注“患病回籍”四字,交与经承书办收存呈词、甘结备案。

  此下单讲谭、娄商量南旋事宜。谭孝移道:“读画轩住了二年,当备房租交与柏公。”潜斋道:“我亦半年,亦当分任僦价。”孝移笑道:“东君该与西席垫备。”潜斋笑向箱中取出一封道:“此嫂夫人之预垫也。”只见邓祥跑来说:“宋老爷来。”二人忙出迎接,宋云岫已到轩中。为礼坐下,道:“我在天津卫,见人家门首插捷报旗,说是京城已开了进士榜。料表兄必然高中,火速进京,到沙窝门街店里,们房有贴的《题名录》,方知表兄抱屈。”孝移道:“策上两句话错了,便成下科高魁。”潜斋道:“自不检点,更有何说。”孝移道:“那忘了检点,就是下科检点张本。”云岫道:“谭先生呢?”潜斋道:“已得正六品职衔,告病回籍。”云岫道:“几日起程?”

  孝移道:“不过三日。”云岫道:“桌面上银子做啥呢?”潜斋道:“主人房租。”云岫道:“就是这些么?”孝移道:“得五六十两。”云岫叫跟的小厮说:“提过褡裢来。”云岫掏出两封,放在桌面上笑道:“我本意是为中进士拿来,难说未曾中进士,就不拿出来么?既是决计要走,我如今与二公办驮轿去。就定于十六日起身。”吃了茶就走,娄、谭留不住,出门坐车走讫。

  这二公回到轩上,叫德喜儿拿褡裢来,装上六十两银子,带两个辞行名帖,径上北院而投。这虾蟆一见,飞告柏公;走的大急,绊了一跤。起来又跑,刚到厅上告说,二公已上阶级。

  柏公急忙出迎,说道:“老者不以筋骨为礼。”一拱而坐。谭公说:“两年搅扰,兼聆教益,这十六日旋里,理应禀辞。”

  娄公说:“遽尔瞻韩,屡蒙见召,尚未暇拜谢。今附谭兄骥尾,同回河南。转盼三年,再来登堂。”柏公道:“二公之事,老朽已知巅末。只是遽尔言旋,情不自胜,却也无可奈何。但再吃我一杯酒儿,少伸微忱。”谭公道:“缱绻二年,无以留别,谨此不腆,老先生胡乱赏人罢。”柏公大笑道:“嘻!二公,我今年八十七岁,我还要这东西做啥呢?我自幼儿就不晓的见钱亲,只晓的见人亲。我做那芝麻大官儿,日日到部里,谨慎小心,把我该办的事赶紧办完,只怕有破绽,惹出处分来。那各司郎中、员外老先生们,尽有实心做官的,我心中虽极为歆羡,却从来不曾妄为攀援,流落到那走声气的路上,叫旁观者夸是官场一把手。官儿虽小,着实怕这‘一把手’三个字。这老先生们,也就有俯念拙诚,忘分下交的。始而略赐颜色,渐渐的也竟成了性命之交。咳!只因我多话了几十岁,如今都谢世而去。算将起来,没人了。内中有几位,俱是君子路上的人,只是见理太执,有受了廷杖死的,有贬窜远方不知所终的。最可恨者,朝中若有了专权的官儿,他们个个俱是糊涂厉害,愚而且狠的。这几位老先生,偏偏要出来和他们兑命。却不知千古之巨奸大憝,将来总没有好结局。何况阉宦。譬之猛虎当道,吃的路断人稀,必有个食肉寝皮之日。这些弄权蛊国的人,将来必有个灯消火灭之时。我若有冯妇本领,就把虎一拳打死,岂不痛快?只因他有可负之嵎,又有许多伥鬼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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