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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X总的电话,他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很可笑是不是,他们都不是同性恋,却因为一场电影结缘。短短几个月时间的感情,仿佛命中注定般地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一切。
在这场费心费力的追逐中,他已经朝着自己的底线之下跨了一大步,却仍求不得一个结果。
那只能说明,他们真的不合适。
不合适,是对所有相爱的人最可怕的盖棺定论了罢。
无论怎样险峻或瑰丽绚烂的感情,最终都敌不过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它让所有的分手都不再需要其它理由。
所以在电影的拍摄进入收官阶段的时候,铁游夏和崔略商和和平平地分了手。
没有争吵没有怨怒没有尴尬,两个人就这么和和气气地分开了。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分手更简单的事情了。二人的关系一下子又回到了铁游夏刚来剧组时的样子。
他严肃而冷淡,他可爱而热情。只不过这时候他的热情大多用到剧组其他人的身上了。
有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是如此。
铁游夏恍然想起大约三四个月以前颂嘉给崔略商做的那个心理测试,那个结果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死循环的测试,心道这种测试终于也有蒙对五成的时候。
这样一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又三个星期后,老诸葛终于拍完了最后一场戏,带着留守剧组的不多的十几个人吃了一顿关机饭。
那时候铁游夏已于两天前离开了,主要演员里也只剩下崔略商一个人。他只记得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所有人都冲上来灌他,而他一杯也未推辞。
他不是千杯不醉么?不是。再怎么好的酒量,若身边没人拦着,结果都逃不开一个醉字。
于是崔略商理所当然地醉了,醉倒在关机现场。
一觉醒来之后,他忘记了很多事,很多让他不开心的事。于是连最后三个星期里拍了点什么,他也忘记了。
总之后来崔略商怎么也没回想起,在《梨园惊梦》剧组的最后那三个星期,他究竟干了点什么。
同刚开始进组时莫名其妙就穿上了那身青衣一样,这在崔略商的一生中成了一个迷。
只是醒来之后老诸葛告诉他,他们一共拍了300多分钟的有效胶片,足够剪出三部片子。
大半年拍出300多分钟,在老诸葛这里绝对称得上奇迹。
“三百多分钟?”崔略商将嘴巴张成O型。
“没错。接下来就看我的夺命剪刀手了!”老诸葛神采飞扬。
两个月后,片子后期制作基本完成,投资方邀请了片商和一部分知名媒体来看样片。看样子电影的前期宣传即将开始,几乎所有的主创人员都在这次看片会的出席名单上。
崔略商听说所有的主演都要出席,想着自己那天恰有一场重要的考试,便向投资方告了假。
坐在考场上,也不知是什么样儿的心情,拼命告戒着自己要专心要专心,却眼见着满纸的“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飘出来,扑过来,简直让他窒息。
考到一半笔没油了,崔略商忽然就嘘了口气,“砰”地一声站起来交了卷,着了魔似的跨上自己的小破车就往现场赶。
一开始守门的老头见崔略商不过是个长得帅些的小伙子,便守着门怎么也不让他进。
崔略商听着里面冗长的开头讲话什么的都完了,电影开场那段《游园》已然咿咿呀呀开始唱了,火便噌地一下窜起来,情急之下他扯过一旁的电影海报比对着自己的脸:“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不是我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门卫老头眯眼辨认了半天才放了他进去。小小一间放映厅,崔略商摸黑在最末排寻了位子坐下,黑暗中隐约认出前排靠中间的位子上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大屏幕上正在上演顾惜朝头次去戚家大院时唱《蔡文姬》的片段,崔略商乍一下看到自己被放大无数倍的脸,颇有些不适应。
但这种不识很快就消失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明白,那块幕布上的人根本不是他,那根本就是六十多年前让历史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的戏子顾惜朝!
他看他唱,看他们相遇,看他从日本人的枪口下救下他,看他在月下舞剑,看他们同生共死,看他们携手淋漓尽致地奔跑,看他们在一起,看他放只为他一人的烟火,看他在他的婚礼上唱没有霸王的霸王别姬,看他们反目,看他在上海醉生梦死而他在常德舍生忘死,看他们在短暂的和平里短暂地幸福又迅速地分离……他看着,一室黑暗中渐渐泪流满面。
他看着,觉得好象有哪里不对,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可他没来得及想究竟少了些什么。
因为结局来了。那个他刻意选择遗忘的结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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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2月从南方某省开往北京的列车停靠在了上海站,它将在这里做一个不超过五分钟的短暂停留。
紧靠着火车头的二号车厢内,被严密看管的就是包括戚少商在内的七名国民党重要战犯。
然而五分钟后,当火车司机欲再次启程时,却发现二号车厢门开着,里面躺倒了一地警察,七名战犯中有三人逃出生天。留下的四人被解开后则如谄媚般地供出了那三人欲逃离的方向。
于是二十分钟后,两名逃犯在距离火车站不到两千米的弄堂里被抓获。惟有戚少商不知所踪。
当局立刻在全城范围内实施抓捕,全城戒严。
其实愈危险的地方愈安全,没人料到此时戚少商仍躲在那列火车上的一节货厢中,等待机会。
入夜,月圆愈明,一轮皎洁的圆月找照着过去的十里洋场,分外寂静。
如今跳舞场勾栏院什么的已然全部被取缔了,曾经不可一世的花花世界走到了尽头。舞女歌女妓女们有的被送进了劳动营,有的则走向了末路。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繁华落尽,上海,怎么看也不像上海了。
愚园路深处一间小房子里,顾惜朝拉开窗帘,看见落在院子里分外清冷明亮的月光,猛然回头看了眼月份牌——原来这天正是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确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正月十五。彼时全国上下正沉浸在一种盲目的快乐之中。
隔壁阿婆的崇明外甥仍在扯着大风车般的嗓子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顾惜朝明白这种全民性的疯狂快意来自什么,他相当佩服新政府的手段,但他几年来与日本人合作过,与国民党也合作过,他深知,这种全民的疯狂将带来怎样的灾难。
这时候的顾惜朝,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
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他。
外面开始有零星的炮仗声响过。这本该喜气洋洋的元宵节,顾惜朝却感觉到了阵阵的杀气。
这杀气,从入夜开始就包围了顾惜朝的小房子,现在愈来愈重。
他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喉咙慢慢干渴起来,脸颊也开始微微发烫。零星的炮仗声里,他分明听见夹杂了自己砰砰的心跳。
太渴了。“啪”一声拉上窗帘,顾惜朝站起来走到灶台间端起一只茶壶,掂了掂,空的。刚皱眉放下茶壶,下一刻,灶台间的后窗轻轻一响,接着一个温暖的躯体从后面紧紧拥住了他。
熟悉的、带着浓重硝烟味儿的身体,顾惜朝的大脑猛然间全部空白。
他感觉自己滴溜溜地转了个圈,然后看见眼前一双深如龙潭的眼睛,带着直面死亡的力量。
“轰——”一声,此刻窗外升腾起巨大的烟火,绚烂至极的星火平地而起,在城市上空飞舞、盘旋、绘之不去。
房中相拥的二人随着烟火的起起落落,脸上亦明明暗暗,光影斑斓。
七年前的北平,他曾为他亲手导演了一场元宵节的烟火盛筵。如今经历了两场战争,变了天,坍塌了信仰,两人俱已是一身沧桑,却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这一点。
两两相望间,顾惜朝抽出台面上的剔骨刀,递到戚少商的手中,却被推开。再递,再推。
没有言语,他们在一个眼神中,就明白了对方想干什么。
——你干什么,你明明知道外面有埋伏,还来干什么。
——你想让我挟持你作人质是不是。不,没用了,逃了这么久,我已不想再逃。况且,我不能连累你。
——你回来这里只为再看我一次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想你死……挟持我!
——你不明白么,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戚少商决然不能在一个军队不是属于国家而是属于政党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我不管,我不想你死,就这么简单。决不让你死,我发誓。
………………
………
眼神的交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巨大的烟火升空声掩盖了破门而入的声响,早已包围了房子的警察从各个方向涌出来。
刹那间顾惜朝感到一股强大的推力作用在他握刀的右手上,他挣不开,亮闪闪的刀锋划过眼前人的身体,那人微笑着,用嘴型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再,见,惜,朝。”
再见,惜朝。
或者不再相见。
脑后一阵钝痛袭来,世界从此黑暗。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隔壁阿婆和她的崇明外甥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见他醒了,那看上去愣愣的农村青年忙激动地站起来向他敬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口中道:“顾惜朝同志,您真……您真……勇敢,我要向你学习!”
顾惜朝一愣,随即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他手中的刀锋上淋着他的血。不知道他后来还跟警察说了些什么,戚少商在被抓前一刻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他,让他成功洗底。
少商,原来你回来的目的竟是为此。知道人们知道我曾经和你、和清田黑木他们有来往,怕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受委屈是吗?
现在,我怕是已经成了力擒国民党反动派的勇士了罢,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有鲜红的锦旗送上门来。
这疯狂的世界。
“那个,国民党……死了?”
“没有。对敌人要毫不留情,决不能让他死得那么痛快!”那青年义愤填膺道,“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他招是不招!”
顾惜朝暗地里握紧了拳。
——很好,只要没死,就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