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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接受我的命运,或许能让那些无辜冤魂地下安息,也可给我亡父超度的机会,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了。
嘴角略微翘起,我为这样想的自己热血沸腾。
或许我的表现并不是大管家期望看到的,或许我的表情又过于平静。鲁大管家期待了半天,静默了半天,说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我却已经开始想像我要受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让他们觉得可以偿还人命。
所以当被告知将过的日子时,我确实在想,我有这个好运气吗?
于是从现在开始,15岁的我将在将军府做一个又疯又哑的奴才,干着最低贱仆人所干的活。负责清洗全府的马桶。
第一次看到那些又臭又笨重的马桶,我不禁怀恋起当日家中那似乎总是散发着微香的小木桶,而现在这些马桶一个就等于是过去的好几个,似乎真是给马用的。
给我交接工作的奴才就象见到小鸡的黄鼠狼,跑的却比兔子还快。
面对着堆的小山一样高的马桶,我有点手足无措。
我开始想,也许对我来讲,这也不算是太好的运气。
这不是要下多少决心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行的问题。
可我只能下决心不被马桶打倒。
浓郁的恶臭让我本来就经常空空如野的胃开始拒绝工作。
刚开始我常常被熏昏在马桶旁,或者因体力不支而晕倒。
数天之内晕倒的次数超过我过去生命的总和。
闻讯而来的鲁大管家总用冷水泼醒我,然后问:“受不了啦?”
看向他眼中的轻蔑与嘲弄,更有得逞后的快乐。
我便在粪堆中蠕动着爬起,拿过马刷,胃肠剧烈的抽搐令全身冷汗直冒,然后边吐边刷,只至吐出黄绿色的胆汁,再次晕倒。
被泼醒,再刷,再吐。直至什么也吐不出来,冷水也泼不醒,这天的工作才算结束。
醒来后会有人给我灌几口稀粥一样的东西,很快我又得重复着同样的经历。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
常常,在呕吐与晕倒的间隙中,我想,如果再也不醒来,是否就可以这样去坦然的面对父亲。
我已为还债尽了力。
但很快在下一次醒来后又欣慰地觉得,我似乎还能再尽力些。
我得感激父母给我了一个适应力较强的胃,终于有一天它又能处于一种半工作的状态了。
很快我开始收马桶。
必须在所有早起的奴才去伺候主子之前将放在门外的马桶收回,再换上洗干净的马桶。
而怕主子不喜那些过夜之后浓郁的骚臭,所有的奴才都巴不得赶紧把它弄走。所以在过去,这是个谁也不愿干的被人任意打骂的活。
刚开始那些奴才因为管家的警告都不敢过分接近我,因为惧怕我是一个疯子。
但渐渐看到欺负我之后我并不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而且有见风使舵的奴才觉得鲁大管家好像乐见我被欺负的样子。
于是,尽管因为提举过重的马桶而在心里告诫自己万分小心时,总会突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自己被它从头到脚的淋下。
于是,当我在众人的呵斥声中紧跑慢跑时,常常会被人从后面推倒,而且正好倒在要拿的马桶上,恶臭糊满身。我强压住剧烈的恶心,流着冷汗,在众人捏住鼻子厌恶而好笑的观望中,如过街老鼠。
于是,终于因为不满被人推倒而瞪了一眼那个始终笑得最欢的奴才,结果却被几个人在柴房里用木棒打的浑身青紫,捆得象个粽子,直到第二天无人收马桶才被告到大管家那,找到我。
从禁箍中解放出来的我直到被人拖拉着拽出很久,才能找回手和脚的感觉。
无疑,鲁大管家看到这样的我是很满意的。
而我是“哑巴”什么也不能说。
我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你们满意就好。
得到上面的默许后,任意的欺凌和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短短数月,我迅速消瘦,全身只看的到皮和骨。嗅觉开始失灵,分辨不出粪臭和饭的区别。
我神思恍惚,常常分不清东南西北,结果换来一场又一场更凶悍的打骂。拳脚声中,头晕耳鸣,不知身在何处,有时觉得自己是否只是在一个恶梦里还没有醒来。
好想真正丧失理智,象一个疯子一样任意地叫嚷,用牙去咬,用脚去踢,用头去撞墙,然后让一切都结束。
我身心已竭,无法再醒来。
4
鲁大管家在我又一次病倒后再次出现在马厩里。
“受不了啦?”
仍是这句。
他发亮的眼睛看我,好像看到一只将要到手的猎物,倒没有如别人一样离我有八丈远还捏着鼻。
“很好,终于可以换你妹妹来洗马桶了。”
说完后他相当的注意看我的神情,半响,再次满意的笑了。
我从恶梦中醒来。
我不能不,醒来。
我开始强迫自己吞下厨房特意给我的“食物”。
我开始懂得预计棍棒落下来的方向,落到身前要勉力护住脑袋和肚子,否则一天的晕眩和腹痛将会令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如果不吃东西,我就没有体力,而我的活没人可替。
即使生病也不允许。
身体的虚弱只会带来更多的打骂,更多的痛苦,我不能让这个恶行循环继续。
如果我终要承受,我就要学习如何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以忍受。
我本是个对外界很漠然的人。
但我现在却开始知道,哪些主子屋里的马桶要第一个收,哪些奴才的马桶要跑着收,在哪些奴才面前我要低眉顺眼弓腰,只为能平安地接收马桶。
或许觉得腥臭无比不再呕吐不再瞪眼的我少了很多的乐趣,于是渐渐的,我被当做一天开胃菜的机会比以前要少了很多。
不言不语的日子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难熬,我本不是个多话的人。
刷洗马桶的动作快了很多,如果哪天中午我身上没有太大的异味,我会有时间蹩到厨房,当那管厨的奴才心情好的时候我可能会意外的得到一份午餐,虽然只是众人吃剩下的准备喂狗的饭菜。
如果哪天晚上干完活我还能赶在厨房收拾完之前,或许可以要上一碗属于当天剩下的冷饭。
打扫厨房的粗使丫头因为我每次都能将她的马桶刷的很干净,有时还会远远地丢给我一小块鱼或者是肉。
过去我性喜食素,可现在却觉得,这鱼这肉怎么这么这么的香。
我遥远的亲人有肉吃吗?我那进府后就再也未见的妹妹有肉吃吗?
有时我边吃眼中流出自己都不觉的眼泪,让那粗使丫头认为我真是疯子不可理喻,吃肉会哭不是疯子是什么。
我开始不能忍受全天都散发恶臭的身体。
将军府有一个不算大的池塘,夏天里池塘会开满荷花。
虽然比不上过去王府花园那片大大的荷花池,但这里是将军府我能深夜驻足的少有的几个地方,而且平日几乎没有人来。
我一直暗暗庆幸现在的气候,让我有胆量没有因为水冷而放弃清洗。
我竭力抑制自己跳出冰冷的池水的同时脑子在想象,这里便是昔日冒着热气的浴池,水面上还飘洒着玫瑰色的花瓣,只不过现在换成零星的水草而已。
所以,不知多久后,当我在马厩破烂枕席上安睡时,浑身上下终于又是干净的了。
虽然没有过去的芬芳缭绕,但我睡的很香,半夜里也不再被恶梦惊醒。
我尽量躲在阴影里,尽量让人忽视,可我知道我仍会被惦记。
看到我被辱骂后好整以暇,洗马桶干劲十足,粪堆中吞吃狗食甘之若怡,而且处之泰然毫无怨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鲁大管家的眼睛毫不掩饰地透出大大的惊讶。
我知道,他很不满意我现在的表现。
我等。
等来清扫厕所的活,等来更变相的刁难,更不堪的打骂,终于在半夜清扫完厕所后我也能在第二天干干净净的走出我的‘睡房’。
虽然身心俱疲,摇摇欲坠,毕竟年轻的身体体力恢复的还是很快的。
他的神情没有了惯有的冷静。
我接着等。
这一等就是3年。
5
皎洁的月光下,我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终日不间歇的劳作意外的让自己高了也壮了,如今它可以轻易地抬起笨重的马桶。不再因为夜半的冷浴而瑟瑟发抖,也不再因为冬天被雪球塞进薄衣就轻易的引发咳嗽、发烧。
胸腹上新旧伤痕遍布,面色依旧苍白,手不再柔软,齐腰的头发却如过去一样的光泽柔顺。
好像是个很适合做家奴的身体呢。
我微微笑了。
我已习惯经年不说话。
但我每天会在此时,放松自己,在清冷的水池中,与心做交流,让它知道它依然在热切的跳动。
抱着酸软的身体,想起生死未卜的母亲及姐姐们,尤其是脾气火爆的二姐,那时好像就不想活下去的样子。。。。。。
还有。。。。。。。还有那不知在何处的小妹妹,她可否还记得我这个无用的哥哥,被抢走时绝望的哀泣,瞬间仍能令我痛断肝肠。
那终日缠着我拼命撒娇,成天嘻笑的唧唧喳喳,快乐如小鸟一样的妹妹。。。。。。
望他们能因为我而放过她。
只望他们能因为我的偿还而放过她。
好几天未看到鲁大管家了呢,他怎么不再以我受苦眼见为乐了?
王府这几日似乎张灯结彩,比过去热闹了好多。
莫非有事发生。
对了,一直听别的奴才说谁回来了。。。。。。好像。。。。。。好像是说将军回来了。
我腾的一下从水中坐了起来,慌乱中发出很大的声响,好在夜半无人。
将军,是那个将军回来了吗?
那个在临国奋战多年终于平乱再次立功凯旋的人回来了?
我真正的主人。
过去,我并没有刻意去注意他的情况。
大家视我如瘟疫我视众人如粪土。
然,只要有人在谈论着将军,我的耳朵便会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打开。
我略略知道季大将军有着多么显赫的军威,奇迹般的战功奇迹般的人生,10余年间便从一个士卒升至掌管天下军权的大将军。
皇上的爱将,天下老百姓的守护神。
我看到厨房粗丫头听说大将军神威时的脸红,而破天荒的递给我一个鸡腿时,我能断定大将军更是王府里所有女人心中的天神。
王府外的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