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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说:“傻小子,湖风凉,你病才好,我们回去吧。”
哦,回去。
夜里,辗转反侧,不知何时坠入梦乡。
醒来又是一个晴天。
倚在书房的窗前,一时发呆。
风从窗间进来,又从另一扇窗穿过,吹向不知名的远方。满室生凉。
窗含竹影清如注。
神思游走。
突然想起绿竹翁和洛阳的那个不知名的小巷,想起令狐与任盈盈的初遇,想起那首笑傲江湖曲,想起他二人从此江湖归隐……不禁叹息一声。
转身坐下,一曲《潇湘夜雨》自指端轻倾,闭目处,长街,仄巷,夜雨,昏灯,西风萧瑟,落叶千山。一人独行,浓暗如铸。
何去何从,前路茫茫。
心神不宁间,已是一音弹错,发出难听的涩音。
一惊回神,自嘲地笑笑,随口而吟:“古今落寞曲中隐,天地苍茫何处逃?”渐停了手。
“古今落寞曲中隐……”突然传来极慢的低语,似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味。
我忙抬头,却见宋言之站在书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我起身笑迎:“不知守默前来,有失迎迓,海涵海涵。”
宋言之微笑走进:“是我不让钟管家通报的。听你正弹琴……”
我忙看他一眼,笑道:“琴声粗鄙,有碍清听,简非诚惶诚恐。”
他自择窗而坐,动作洒脱自然,看看我,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不想听到如此琴音,只是,落寞了些。”
我微怔,没想到被他听出来,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只转身喊来环儿,低声吩咐了几句。
宋言之沉默,只是也毫不掩饰他目光中的审视。
我微不自在,在他对面坐下,笑问:“怎么,是不是我一病变丑了?”
“哪会?……”宋言之一顿,遂又笑着转头打量窗外:“简非,算来与简相同朝十多年,今日竟是第一次到相府。”
正说着,环儿已送来了一壶水与一只火苗窜窜的小炭炉,两只细瓷薄胎的白色盖碗。
我接过来,笑着说:“是啊,寒舍生辉啊。今天简非仍是以茶相待了,还望守默不嫌鄙陋。”
宋言之微微欠身,一笑算作回答。
小小茶壶里的水堪堪大沸,我取下它,并不急着泡茶。
宋言之兴趣勃勃地看着,也不言语,只拿了盖碗细看。
碗身上,是远山,微云,老树,树下一人,衣衫轻卷。抚树而立,只留背影,似远望出神。
用笔迹简意淡,其风平和简约。
宋言之细细把玩,赞赏之意难掩。
我笑道:“守默如喜欢,回头烧制了,送你一套如何?”
宋言之放下它,欠身笑道:“如此,守默先谢了。”
动作温雅。
我看着他,叹息一声,作遗憾状:“守默实在不像个将军。”
“哦?此话怎讲?”他眉微一挑,含笑问我。
我朝他眨眨眼,笑道:“玉带紫袍,俊赏风流,见之如何令人生威?”
宋言之闻言,朗声大笑。
见水温也差不多了,我笑着取过盖碗,烫了,拿起茶壶,先冲入一部分水,后投下银针,并不加盖,慢慢推到宋言之身边。
水汽裹挟着茶香缕缕上升,烟霞蒸腾般;银针冲上水面,悬空直立,又缓缓下沉;色如绿云轻弥;形似春笋初吐;芽叶鲜嫩,又似春山晨露。
宋言之取过,静看着碗中变化,细辨着氤氤氲氲的茶气,轻抿一口,出神。
我微笑问他:“如何?这茶可喝得?”
他极慢地看向我,一瞬不瞬,半天说了两个字:“神品。”
声音似叹似赞。
我由衷笑出来,支起下巴,打趣道:“炭是深山松枝;水,是去年梅雪;茶,是明前银针,可我仍怕守默不喜欢,恼怒起来,再一掌劈昏了我。”
“再也不会了……”宋言之注视着我,低咳一声,又补了一句,“以前是守默鲁莽。”
“以后要喝茶,就来找简非。”他微笑着端起茶碗,神情已是一派自然。
我笑道:“欢迎之至。”
起身给他续上水。
宋言之将茶碗送至口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我一笑:“嗯,不算太烫,可以喝了。”
我一怔,想起这话正是那天我回董以仁的。
不禁哈哈大笑,朝他一眨眼:“董状元好玩,简非跟他开个小小玩笑。想必守默当时也一定腹诽简非,说这小子真正粗鄙无文,唉,传言终究不虚啊——”
说着作摇头叹息状,却不见宋言之回答。
我看向他,他正端着茶碗出神,嘴角一丝微笑。
我摇摇他:“喂,再不喝,茶真的就凉啦——”
他一怔,低头细细喝完手中的茶,站起身,微笑道:“这茶令人难忘,”停了停,又说,“简非,你病才好,刚才那曲子不宜再弹。改天再约。”
说罢,一揖而出,走得匆忙。
何处悠然
浮云出岫岂心思。
午梦醒来,却见简宁坐在床头,正看着我。
我忙坐起:“爹爹,什么时候来的?怎不喊醒我?”
他微微一笑:“见你睡得香,就坐了一会儿,对了,”他眉微一敛,随即又平和地说,“皇上派了何太医来看看你的脉相。”
我早看见一中年人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形容清癯,目观鼻,鼻观心,不苟言笑。
听简宁提及他的名字,他忙站起,来到我的床前。
我笑着招呼一声:“何太医,前番谢谢你了。”
他朝我看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躬身答道:“不敢。”
说着,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说:“还请侍讲伸出手来。”
他搭上脉,凝神不语,只目光在我脸上扫视一周,起身道:“侍讲脉象平和,面色红润,双目神采沛然,已是康复。”
我一听,心思转念间,只皱了眉头,说:“何太医,那为何我夜间常常惊醒,睡不安稳?醒来也头疼莫名。只怕最近都不能去朝中效力了。”
何太医一怔,重又坐下,搭脉,目微闭,老僧入定样。良久,他朝我看一眼,躬身作答:“这个,下官也很疑惑。下官且去回复皇上。”
说罢,告辞离开。
简宁笑弹我的额头:“想偷懒?”
我笑着说:“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阿玉。如今混得一天是一天吧。”
简宁笑容渐敛:“只怕不易。皇上很精明啊。”
我故作轻松地回答:“我只说头疼,想他也无可奈何。”
简宁欲言又止,只拍拍我的头,微笑道:“非儿,你还是个傻孩子……”
哼,不管了,我就是头疼,一想起他就头疼。
果然,第二天何太医没再来。
我早上看会书练会字,午后在后园垂钓,散值后明于远来,一同湖上泛舟。
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我们只是闲谈。
明于远问:“何太医又来过?”
我笑着说:“是啊,他说我已好了。我告诉他头还疼,所以不想早日去应卯。”
明于远笑着说:“只怕那两人都不好糊弄。”
我嘿嘿一笑:“怎么不好糊弄?今天不是很好吗?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明于远静静地看我,微笑道:“傻小子,躲着不是办法。”
我只觉脸微涨,横他一眼:“谁躲了?我怕谁了?我只是头疼还没好嘛。”
明于远似笑非笑来一句:“头疼?只怕你有得头疼。”
什么?
第三天。
早上睁开眼,窗外幽禽自在啼鸣,绿窗风凉,我正觉得愉快。
可是,等等,绿窗……那窗下坐着的人是谁?
那不是何太医吗?
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许是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睛,上前躬身道:“侍讲好睡。今天感觉如何?”
我抚头皱眉,作痛苦状。
他伸手搭脉,沉思间收手,只说道:“容下官在侍讲身侧,随时察看病情。”
我一愣,随即笑道:“如此,请便了。”
洗漱后,我来到书房,他也跟来了,待我坐下后,他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入定。
开始时,颇不习惯身边多个人,后来书看着看着,也就忘了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耳边有人轻喊。
抬眼就见他又躬身在一旁,低声提醒道:“侍讲头疼未愈,书看久了劳神,还是稍稍休息为佳。”
什么?
我疑惑地问他:“我什么时候说头……啊,对,头疼。好吧,不看了。”
将书放下,右手取了笔才写了几张纸的字,就见他又躬身提醒:“侍讲头疼未愈,字也不宜久练,还是静养的好。”
我听后,放下笔,笑着说:“也罢,就静养吧。”
何太医也不搭腔,又坐一旁入定。
郁闷间,见钟管家领了宋言之来到书房。
大喜。
我上前拉着宋言之的手臂,笑着说:“守默守默,你来得正好,我正闷呢。”
宋言之看看我的手,微笑道:“看来我今天来得及时。”
我说:“是啊是啊,简直来得太好了。”
眉开眼笑。
宋言之转眼间,已看见何太医,一怔。
我笑道:“简非头疼未愈,所以何太医在一旁看着。”说着朝他偷偷一眨眼。
宋言之就笑了。
他说:“今天正好得空,我们一同骑马郊游如何?”
我抚掌大乐:“太好了,飞云崩雪也已经很久没能奋蹄飞奔……”
正说着,就见何太医已躬身站在一旁,低声道:“侍讲只怕不宜出游。”
我一怔,问道:“为什么?”
他仍是谦恭有礼:“侍讲头疼未愈,受了风可不好。”
我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软语恳求:“何太医——我已经很长时间没骑过马了,就出去这一回,好不好?”。
何太医不自在地看了看我,说:“好吧,只此一回。那,下官暂先回去。”
我闻言,朝他一揖,笑逐颜开:“谢谢,简非就知道何太医最好了。”
何太医一听,脸色微红,一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