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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我……
第一次,我知道原来自己是透明的,空气般的;
那些骤然淡漠的目光穿过我,拐过弯,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上前。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微笑再微笑;
这帮率直而单纯的家伙。
终究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看人看事,只靠自己的眼睛是不行的;论人论事,只从一个角度去作简单判断是不行的;主观臆断盲目跟从是要不得的。
他们会知道世上不只是白与黑;情感不只是爱与恨;会知道……
唉,当他们走了弯路、碰了壁,尝尽人情冷暖、遍历世事浮沉之后,目光还会这么明净、性情还会如此耿直吗?
真希望他们永远如今日,那些看向我的不屑目光背后,是鲜活而饱满的心。
热血奔流,明朗刚健。
“……小笨蛋。”
这声温柔的低叹传来,我忙收敛了心神。
阿玉静静地走在身边,洞察一切的眼中,笑意隐约。
“曾经我很担心,那样清澈的眼神,如何经得起人生的颠簸。如今……”
“如今,简非他就是面对再大的风浪,也能风轻云淡付诸一笑了。”我作赞叹状。
他笑着一捋我的头发:“心跳得十丈远都听得到,还在这儿胡吹大气。快走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面对乐群殿里的风浪,他们可是茆足了劲在等着你呢。”
呵,那是。
乐群殿。
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里面膨胀灼热的空气;说话声传来,带着压抑却压抑不了的紧张兴奋。
深吸一口气,迈进。
高阔深广的大殿里,除了前面两排,已经座无虚席。
南面数扇高大的窗扉,阳光潮水般涌进,敞亮醒豁,座中诸生年轻的脸庞,神采飞扬。细看,竟是迎接盛大节日般,人人衣衫光鲜,笑容欢悦生动。
许是看到了我们,里面的说话声慢慢低下去。
突然东南角有人大声笑道:“穆非,听说你上次骗了大将军一件孔雀裘,为什么不穿?这么寒酸,扮可怜来了?”
立刻有人跟上来:“他要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啊,色彩斑斓的乌鸦……”
哄笑声起。
“啧啧,瞧人家那黑脸上的笑容,好像穿着世上最好的衣服似的……”
无数道目光笑盈盈齐集过来。
我朝他们一揖:“各位学兄……”
学兄们漏了气般一致长“嘘——”
我一笑继续:“安步何须车马,称身不必狐裘。人生贵适意,何必计较身外之物。难道众学兄竟都是以貌取人的浅薄之人吗?”
阿玉微笑起来。
他们全一愣,似乎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哈哈哈,有趣!一句话堵得众人开不了口。声音美妙,话更中听。是哪位小子?”
随着这长声朗笑,一人走了进来。
我只觉眼前一亮。
此人清癯俊爽,衣着简便,神气鹰扬。对着满殿书生略一扫视,瞬间眼神深邃通透,锋芒隐约。
诸生突然变得既兴奋又好奇,有人试着招呼,也有人带着景仰之色在小声议论;
但好多人是神情尴尬,既不屑又不甘地看向我这边。
来人无视诸生的热情,顺着目光先看向阿玉,眼神一顿,又仔细看了一眼,阿玉仪态雍容,朝他略一点头。
这人笑了笑,也略点点头。
转向我。
我笑嘻嘻。
他目光顿了顿,上前拉过我:“兄王元朗。看样子刚才那番话是你说的了?”
哈,王元朗?!
想起他在我试卷上的批语,兴奋之下,不由开起玩笑:“正是。恶童穆非见过元朗兄。”
他重新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眼中诧异之色闪过,笑得十分畅快:“有趣有趣,太有趣了。想不到你如此年少,又这般清新可喜。”
可在场很多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有人大声提醒:“王前辈,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了……这人似乎天生就有骗人的本事。我们这儿很多人都被他骗了……”
霍,我居然有这样的天赋?
阿玉眼中微笑加深。
“是啊,先生你别看他嘴上那样说,其实心眼极多。”
“哼!好一句称身不必狐裘,不知是谁骗了容珩的玄狐皮裘,……”
王元朗仰头一笑:“想不到南山书院里的小子们也糊涂……我王元朗看人向来只凭喜好。穆非,这年试有什么意思?走,我们喝酒去——”
说完,揽过我的肩转身就要向外走。
这下轮到我措手不及,只得笑着抱歉:“元朗兄如果能等,待年试结束,小弟我一定……”
“一定如何?”阿玉好像十分感兴趣。
我一愣,看看他眼底意味难明的神情,又看看一旁等着的王元朗,下巴一扬:“一定不醉无归。”
阿玉一副“小笨蛋你就嘴硬吧”的表情笑看我一眼,转身坐在第二排。
王元朗一拍我的肩:“哈哈,好。想不到你看着纤瘦,却如此爽快!不行,我不想等了,走走走,这年试还是别考了。”
忽有人语声不屑:“前辈,他现在要是舍得跟你去,年试过后,我请在座所有的人喝酒!”
这话还真说对了一半,我确实不能跟他去。
王元朗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怎么?你想参加?我看你不像是在乎虚名的人。”
“哈,虚名?只怕在有些人眼里,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捞好处的机会……”
“他之所以肯花心思做学问,不就是想拿它来做敲门砖吗?!”
“先生你没见过他看到宁王爷、明国师的模样……”
呵呵,什么模样?
这帮家伙,居然越说越像真的了。
我看看王元朗。
王元朗爽快地放开我:“那好,等考完我们喝过痛快。待会儿考问我肯定会投你一票。”
这人有意思。
我朝他一揖手,笑得由衷:“就冲这句,年试之后,你不找我我也一定会去找你。小弟自从见过元朗兄的字和评语,就心喜非常。”
王元朗笑着坐到了第一排。
第二排也已坐了好些人。
细看看,似乎全是通过了第二轮考试的。
张淼冷笑:“心喜?呵呵,待会儿看你这见高就攀的家伙还高兴得起来不。”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看来今天他们是有志一同了。
实在不想再激起他们的敌意,实在不想我志在必得的年试出什么意外;
我出言辩解:“张淼,何谓高?”
“像宁王明国师那样的身份地位,可谓高。”
“哦?这一点我还真没觉得。”
“什么?!你这浑乌鸦难道连宁王明国师的身份地位还嫌低?!”
不知是谁一声高喊,但听话意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周围一片议论声、嘲讽声。
我解释:“在我看来,一个人是否高大,不在他所处的位置,而在于他的修养、见识、胸襟……”
阿玉看看我,漆黑眼底光芒微动。
正要继续往下说,张淼已打断:“这话很有道理。可由你这种人说出来,不觉得太讽刺?”
我微笑道:“张淼,你太偏激,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偏激?容珩对你如何,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可你在我家时,一看到宁王爷明国师他们,那种欢喜的样子……哼!说你趋炎附势那是轻了,你……”
“你小子浑说什么?!”一个人影飞掠而来,揪住了张淼的耳朵。
“大哥!大哥你放手……”张淼挣扎不脱,半个身子被揪离了座位,侧着颈满脸通红。
周围有压抑的笑声响起。
张浩粗门大嗓:“不放!再罗嗦,看俺揍你……”
“大哥!这是我们书院里的事,不是你的兵营!你再不放,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你小子什么时候对俺这个大哥客气过?!你以为你读了点书就了不起了?俺敲你这糊涂小子……”
我看着这一憨直、一耿直的两兄弟,笑出了声。
“征虏将军,你兄弟说得不错。这儿是南山书院。放手吧。”
清朗的声音传来。
我又一笑。
“快看快看——”
“是大将军!”
“对对对,是他……”
“天!不似世间之人。矫如游龙……”
我正要向前看,张浩嘿嘿嘿一笑,放过了张淼的耳朵。就坐之前,笑着在我肩上十分亲热地拍了拍,只拍得我向后连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他大笑着落坐。
张淼的脸红到脖子,恨恨看我一眼,转过头去,背却陡然一直。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简宁明于远阿敏他们已经进了大殿。
明亮的阳光自他们身后透入,一时只觉珠玉当前,琳琅满目。
满殿的目光全集中到了前面。
兴奋、发亮的目光;激动、绯红的脸庞。
温雅如玉极清秀极书卷气的简宁,一件素白的袍服,衬得人如清月之皎洁、烟云之秀逸;
他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看过来,眼底隐有担心。
看到他,因即将到来的考问而一直绷得较紧的心,略为松弛;
不想他再为我操心,我平静了心情,朝他微笑一躬。
他也微笑起来,笑容如三月江南。
周围一片吸气声。
“……是简丞相。”
“天!想不到简状元的父亲这么好看,”
“……简状元难道比简丞相还要好看?”
“听我哥说,简状元要好看得多了……”
“什么?!不可能吧……”
“唉,可惜他极少出京城……”
呵呵,这帮家伙,议论声越来越大。
透着压抑不了的兴奋与叹息。
明于远显然是听到了,看了看我。
这一眼,温和沉静,带着微不可察的鼓励。
我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我的心一点一点地静下来。
就从今天开始吧,从这场考问开始,从此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赢得自己的一切。
这样,才不负他十年倾心教导,才不负他对我的心吧?
“看!明国师,我们昊昂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