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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默苦笑,「人人称我铁面无私,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既有情义,就免不了有私。我也常想,倘若派去的不是昭宇而是别人,明知他去了就是送死,我会不会据理力争保护呢?结论是:当然不会!」
「那是因为昭宇在开封府多年,大人视若骨肉。昭宇又是那样侠义正直之人,为国为民牺牲了很多,谁会忍心看着他掉入陷阱而不施援手?」
「问题就在这里。」苏默目光炯炯,侃侃而谈,「我既有私心,此事便万不能推卸,唯今之计,只有我代替昭宇,前去监视燕王,若其有二心,想尽办法也要让他伏诛;若其确为忠良,我必在圣上面前为其鸣冤,还他清白。」
司马衡大惊失色,「大人,你要代替昭宇?万万不可!万一燕王真有二心,大人决计无法全身而退。大人治国之能,天下皆知,倘若燕王成事,大人自是他的股肱之臣,善加重用。可是燕王一旦失败,头一个要杀的就是大人。」
「试想以燕王的才略,对大人必然了解甚深,怎能留下大人这样的栋梁给圣上?」
「难道昭宇去了就能全身而退吗?至少,圣上事后不但不会灭我的口,而且还要全力相救。可是昭宇就算回得来,圣上也不能容他活命……」
司马衡无言以对,苏默句句实情,开封府中,没有谁重谁轻之说,大伙儿亲若一家,谁都不可或缺。
「学生不能阻拦大人,但请大人也不要阻拦学生……」司马衡缓缓跪倒,「士为知己者死,学生发妻早丧,唯一的女儿远嫁大理,六族无亲,也不怕什么诛连九族,自当追随大人,时刻不离,请大人成全。」
苏默默然,相处多年,对于司马衡的禀性他十分了解,若是一味阻拦,倒显得矫情了。
伸手扶起司马衡,「我也真少不了你这个谋士,从今天起,你速速处理大小事务,过了年,我们就要入燕王府。」
「此事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惊动了昭宇。到时我会安排他远离开封一段日子,等他回来,燕王之事大局已定,圣上纵有怨言,也怪不得昭宇。」
窗外天空放明,苏默的心情却是乌云密布,沉甸甸地压得透不过气来。
大宋皇朝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卷入这场风暴中的人能幸免于难吗?这个问题苏默自己也无法回答。
新年很快来临了,除夕、守岁、元旦、立春,不一而足,东京汴梁家家户户都忙着过新年。
经过近百年的经营,东京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物华天宝,文采风流。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宝马争驰,一派繁荣景象。
正月十五便是上元灯节,按当时风俗,上元节必要举办大型灯展,同时演出百戏。
宫城前有山棚彩灯,彩山前左右门上,以草缚巨型龙灯,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万街干巷,尽皆繁盛浩闹,夹道富户商贾之家,灯火尤为壮观,真个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何昭宇和白慕飞也偷空上街看灯,一路灯球、绢灯笼、镜灯、琉璃灯、凤灯观之不尽。游人如织,来往穿梭,白慕飞紧挽着何昭宇,却嘟了一张嘴,满脸不高兴。
那日床塌了之后,何昭宇居然破天荒让白慕飞买了一张超大的结实木床,让他乐得几乎上了天。可是晚上一睡,他才发觉大谬不然。
白虎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侧躺着睡觉,宽大的脊背让何昭宇抱着,睡得暖和又舒服,四只爪子却对准白慕飞,稍靠近一点便抓一把。
白慕飞自是叫苦连天,只说白虎身上必有跳蚤、虱子什么的,不可上床。结果何昭宇替白虎好好洗了一回热水澡,费了大力气擦干虎毛。
那白虎一身白毛干干净净、蓬蓬松松的,像个大毛球似的滚来滚去,越发神气活现讨人喜欢了。
臭白虎,天生就是我白慕飞的对头,整天没事粘着猫儿,赶不跑打不走。干脆每天喂它一百斤肉,撑死它算了。撑不死也让它胖成一只水桶虎,走路就喘气,看它还有无力气追着猫儿跑……
何昭宇见白慕飞脸上都快刮下霜了,忍不住好笑,突然用手肘捅捅他,「你看,有小贼。」
那个小贼在人丛中钻来钻去,大偷钱袋。白慕飞正一肚子没好气,上去就要揍。
何昭宇低声笑道:「今日是上元佳节,不宜惊扰百姓。略施薄技,搏君一笑。」伸手,快如闪电,从那小贼腰里拎过钱袋,再塞入失主怀中。
他动作灵巧轻妙,小贼和失主居然全无察觉。
转眼间小贼连偷十几个钱袋,何昭宇都一一还给失主。白慕飞见那小贼偷得兴高采烈,浑然不觉,笑得直打跌。
小贼心满意足,溜到人少处检查成果,腰里一摸,钱袋全无,好生纳闷。怱见何昭宇在几步外笑着扬扬手里的钱袋,不知怎的手一晃,便已还给失主,顿时吓呆了,半天才「妈呀」一声大叫,拔脚就逃。心慌意乱之下,连跌了三、四个跟头,摔得头破血流。
白慕飞笑不可抑,「哎哟,猫儿,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这样捉弄人,可惜了你这空空妙技,哈哈哈……」
怱听身后有人赞道:「何大人果然好功夫。」
两人齐回头看时,却是前段日子在燕王船上见过的御史陈贤,身旁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年约三旬,姿表伟异,鹰眉虎目,英气勃勃,举手投足之间,肃毅严威。虽万千人中,仍不掩其神采,一望便知是武将。
陈贤满面春风,拉住何昭宇的手,亲热地道:「何大人英姿如初,下官仰慕得紧,几月相别,我一直都想着你呢。几时有空,下官做东,你我上樊楼一聚如何?」
何昭宇微觉尴尬,他和陈贤并不相熟,这般热络,有些不习惯,只好微笑道:「有劳陈大人挂念,昭宇惭愧。」
「哎呀,别大人来大人去的,今日是上元灯节,大家不必拘礼,兄弟相称就是。我痴长你几个月,唤你一声何贤弟吧。」
白慕飞心下着恼,这个陈贤真不知进退,没事攀什么交情?定然心怀不轨,冷冷道:「我们可高攀不起。」不动声色,一指弹向陈贤的手。
何昭宇忙伸手一挡,「慕飞,别动粗。」
那武将模样的人揽过陈贤护在身后,叹气道:「子卿莫胡闹。」
「请问阁下是……」何昭宇心下已猜到几分了。
陈贤淡淡道:「这位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边关大将——甯穆甯大将军。」
何昭宇久闻甯穆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只是在上元灯节,不见其统领三军之威,但见其安然和悦之态,未免有所惊讶。
陈贤字子卿,一般只有密友亲朋方才称呼他的字,甯穆唤陈贤为子卿,必是极为相熟。看来他们一文一武,俱是燕王心腹。将不在多而在精,燕王有此二人,如虎添翼……
甯穆莞尔一笑,「常听子卿说起何昭宇,今天得见,果然风采非凡。石岭关一战,更是用兵如神,难怪子卿赞不绝口。」
何昭宇明白,朱言是甯穆旧部,详细情形他瞒朝廷也绝不会瞒昔日的上司,不便多言,「甯大将军过奖,朱将军得大将军言传身教,力抗辽军,大获全胜,圣上颇为嘉许,官升二级,也是大将军的荣耀。」
不卑不亢,轻轻推开关键之处,又点的恰到好处,甯穆点头暗赞,真是聪明之人。
白慕飞知道他们之间暗自较量,微微侧身,将何昭宇护在身后,凝神戒备。
陈贤冷笑,「大过节的还忘不了三军大帅的威风啊,何贤弟不用理会,我刚得了燕王爷新酿的玉瑶光酒,味极醇厚,来来来,咱们先痛饮三百杯。」晃了晃手里一个玉瓶,拽了何昭宇就要走。
白慕飞见他老是动手动脚,几乎要怒发冲冠了。
何昭宇早就闻到了陈贤身上的酒味,忙道:「陈大人醉了,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也该告辞了。慕飞,宫城前彩山花灯最热闹,圣上都驾临宣德楼来看。你大哥、大嫂也说在那边看灯,咱们快去。」推着白慕飞挤入人流之中。
甯穆挽住陈贤,叹道:「你生气,只管向我发火,别这样呕我,好不好?」
陈贤摔手怒道:「我能有什么气?你南大将军官高权重,娇妻爱子,样样皆全。我一个小小的御史,无家无业,无权无势,不过听人摆布罢了……」说到伤心处,眼圈红了。
甯穆脸色一黯,「原是我负了你,你要打要骂,怎样都行,只求你别伤了自己。」
这等温言软语从前听了贴心暖,此时却如三冬寒。陈贤灌下一大口酒,仰头望月,眼角边清泪闪亮。
虽是上元佳节,万般热闹尽属他人,但觉一片清冷,凄凉萦怀……
「慕飞,陈大人喝多了酒失态而已,别介意嘛。」
「酒喝多了倒会占人便宜,我瞧了就不顺眼,要不是你拉着,哼,叫他尝尝我的拳头。」
何昭宇轻叹:「上元灯节,多是有情之人双双对对出来观灯,陈贤与甯穆同游,慕飞你难道还猜不出吗?」
白慕飞恍然,细细回忆,不觉失笑,「两人好似闹了别扭一样,陈贤只顾气那甯穆,却拿你当幌子……」
「陈贤三年前高中进士,后入甯穆帐下为幕僚,彼此志趣相投,不失为知己。甯穆元配早故,原也无意续娶。可是两年前圣上突然下旨,将帝师之女许配给甯穆,这本是莫大的恩宠,南穆却深为烦恼,迟迟不肯成婚。最后据说还是燕王下令,南穆这才奉旨成亲,去年春天刚生了一个儿子。陈贤失意之情,可想而知了。」何昭宇久在东京,对此事知之甚详。
白慕飞一怔,沉默不语。眼前正挂着一盏鸳鸯戏水走马灯,滴溜溜地转。灯光变幻着颜色,照在他脸上,更显飘逸俊美。
「猫儿,万一将来有一天你要奉旨成亲……」
何昭宇愠道:「你存心咒我不得善终啊?何昭宇本是江湖人,大不了回江湖中去,富贵荣华只是过眼云烟。」
一股狂喜从心底直升上来,白慕飞不顾前后左右都是人,突然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