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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伸到帘子的那一边,一阵乱摸,摸到了何之轩的手,紧紧握牢。
何之轩也反握住她的手:〃方竹,你高兴就好。°方竹根想越过纱帘,抱住她的何之轩。
房租、水电煤,那样小的房子,加上方竹这口要吃饭的人,日子开始捉襟见肘。他们像一对小夫妻一样斤斤计较着过日子,日日吃方便面,或者街口三元一碗的炸酱面。
方竹从没这样苦过,也从没这样甜过。
只是一日比一日更亲密,他们如一般情侣那样热吻抚摸,但他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他说:你搬出来已经招人口实,我也不能让人看扁了。“他的声音轻淡,态度冷冽。
其实他知道她有些彷徨,虽然他们夜夜依偎在一起,他仍不能令她感到全心的安全。
在白日里,他要跑他的小新闻,她要做她的毕业论文,依然算计着钱过日子。她也在快餐店打工,给小学生当家教,拿了薪水累积起来,给他买了运动鞋和西装。
在黑夜里,他们一起搬着椅子到天井里乘凉,室内没有空调,也没有电视机。他没有多余的积蓄可以买这些大件,她也不以为意,高高兴兴地同他一起躺在躺椅上看满天的繁星。那样的天空里,星星都充满了情意,颗颗都是牛郎织女。
她对他说:“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的天长地久。”
他也这么认为。
方竹毕业的那年,他开始额外接一些广告软文,有了些额外收入,给她买了一辆折叠自行车。她开开心心骑着新的自行车,跟着他骑的老自行车参加自行车春日游活动。
活动是报社举办的,带着城市里的文艺男女青年踏青赏油菜花摘草莓。他俩各自忙得没时间约会,正好趁着活动假公济私来约会。
在青浦的草莓田里,她摘下草莓,塞入口中,幸福地抿嘴品尝,像只容易满足的小猫儿似的。他忍不住为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她笑眯眯地扒着他的手,低声对他讲:“何之轩,我晓得你不喜欢为几张老人头写肉麻广告词,不想写就不要写好了。”
他笑笑,她这么了解他,是他的欣慰。可是他有他的难处,也许不应当即刻说给她听,让无忧的她平白地担忧。
报社工作的繁忙和晋升的艰难,还是让他倍感生活的压力,他需要为他们的将来积累更多。他该思考的、该承担的,必须比她早一步,早多担待。
这些现实的艰苦他都没有同她说,只是在跑完新闻回来还帮养她修改简历。
方竹四处面试报社,有了何之轩的辅导,事半功倍,很快在时尚周报觅到工作。她有了薪水,两人之间的生活就更有了一些富余。
他们买了一台海尔二十寸的电视机,回来发现亭子间线路老化,没有闭路电线。晚上看着满是雪花的《新闻坊》,听里头正采访老式城区老房子漏雨问题,两人相视而笑,笑得都有点心有戚戚焉。
这间小亭子间也会漏雨,何之轩只好拿洗澡的木桶放在房间中央接水。这样夏天的他就不能睡地板了,方竹让出一半床,睡着睡着,两人就靠在一起。
雨滴入水的声音缠绵悱恻,小亭子间里就是一处爱的天堂。
方竹的新工作也算不得太累,领导都还体恤。她每天就学校、报社、他的亭子间三个地方跑。只有心口堵着的一口气,郁郁结在正中,不上不下,越来越难受。
拿好毕业证书,她对他说:“他那样不尊重妈妈,现在更不尊重我。我也不需要事事都靠他!凭什么我做的选择要他通过?他甚至都没有见妈妈最后一面。我绝不回家。”
那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向现实妥协,暂时抛开新闻专业,去一直向他伸出橄榄枝的4A广告公司碰碰运气,寻一个薪水更螅墓ぷ鳌C媸缘墓讨杏錾弦恍┮馔獾氖虑椋乩春缶透裢饫屠郏苫故侨险娴靥炅怂睦紊А
他突然说:“你和我住一块儿,那是我应该担的责任。”
他说:“我能租一间稍微宽敞点的房子,以后结婚有了孩子,带儿童房的房子。”
她屏息听着。
“就这两年吧,以后一切会好起来。
“接着就会有积蓄去首付,咱们可以买得靠近市区点,你早上也不用那么早起床。
丨“以后还能买车,送孩子上学,念你念过的小学、中学,还有我们的大学。”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有泪往上涌,伹还是用平静的口吻说:“何之轩,我们结婚吧!”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人生似乎才正式开始。同龄人们都正忙忙碌碌地开始自己的社会人生活,她却对他说:“何之轩,我们结婚吧!”
她以为一贯冷静的他也许会理智地加以委婉拒绝,可是没有想到,他说:“方竹,你想好了吗?”
当时的何之轩二十六岁,他们都年轻,向往美好生活,拥有无尽幻想,认为只要有一个支点就能撬动整个地球。
谁能知道现实的转盘那么快。
她那时说:“这样一个家,正是我所期待的。”她的念想很简单,她的家不完整了,可是凭借双手,还能再造一个。
如今何之轩再回想,当时的她和自己都太单纯。
他是在大学毕业那一年学会抽烟,因为寻工作压力大,后来同她在一起,也抽得凶,因为压力更大。
她说“我们结婚吧”,他当时没有反对,只是抽了一支烟,一支烟以后,他间:“什么时候去领证?”
方竹趁着父亲去北京开会的时候,偷偷回家拿了户口本,同他手拉手去了民政局。那天大约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领证的人相当多。排队等候的时候,他又换出了香烟,被她一把抢过去。
“有害健康,不利民生。°他就笑一笑,说:”好的,老婆。“这话说得真是甜蜜,那个时刻,方竹只觉得他们的爱情可以直到山无棱天地合。
在等着民政局阿姨敲章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全都是汗,他的表情拘谨严肃又认真。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心慢慢就平静了。
阿姨看了看她的户口本,还有他的户口辖区开的户籍证明和未婚证明,望望穿着朴素的他,无心地打趣了一句:“是本地媳妇外地郎啊,不容易不容易。”
他是不自禁地瞬间就变了变脸色,被她发现了,捏了捏他的手臂,有些担忧地瞅着他。
他反应过来,对她说:“那得谢谢你嫁给我。”
民政局阿姨都笑出声来。
领完证的那天下午,方竹对何之轩说:“你同我都是独生子女,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怕冷湥В庋詈谩!
他说:“你说好就好。”
那晚他们叫来了在这个城市里最亲近的朋友们,在—个人均不过一百块钱饭店里订了个包房摆了一桌。她的挚友杨筱光和林暖暖都才参加工作,但是包了一个月薪水的红包给他们。方竹抱着两个好朋友哭成一团。
他的朋友兼上铺的兄弟杜日晖特地从香港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喜宴,不住地对他讲:“兄弟,还是你能坚持,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他知道杜日晖和方竹宿舍的叶嘉影最后还是迫于现实分的手,这一番话是好友带着由衷的感佩和祝福讲的。其时,他想的是,他应该能做得更好,不会落到杜日晖和叶嘉影那样的结局,岂知后来他和方竹做得更糟。
这晚,一席年轻人热热闹闹吃完了饭,又转去KTV唱歌,唱着“少年人,洒脱做人”直到天明。
回到他们现实的亭子间,两人都已经累得不行,倒头大睡。
他在新婚的早晨起了早,挽了袖子淘米,准备为她做早餐。他知道唱了一夜的歌,她饿了。但。她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他,整个人腻在他的背上。
他说:“方竹,别淘气。”
她对着他的脊背呵气:“我没……”
她没有说完,他已经转过身,手还是湿答答的,只能用手臂环抱住她。
她小声说:“我们结婚了呀!”
两枚红章,两本证书,他们已经转换了身份,什么都要学习去做,有一个他转个身吻她,话语在历齿之间:“谢谢你理解我啊|那个早晨似乎应该很热,他们扯掉了大床中间的纱帘,纱帘捭落在他们身上,碧莹莹的竹子下面,是他们汗流浃背的身体。
他很紧张,她也很紧张。他们调整、尝试、配合又挫败。她吃疼,不知道该怎么做,身体承受的冲击,那么陌生,但血液渐渐沸腾,似要冲破那一点。这是大胆的、莽撞的,成就这样一个全新的人生?
他们的脸都红得要滴血。
伹其实那个早晨是带着一点春夏交界的奇异寒凉的。
当他们将被子盖在身上时,才发觉热血之后有点冷。她枕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望着天窗外蒙蒙的天空。她只觉得全身浸染了他的气息,就像婴儿脱胎换骨,站在这个起点,重新成长。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凡是成长,都会有代价。
那时候所知道的成长,不过是她跟着他学习包饺子。他俩在一起之后,天天方便面、炸酱面吃到厌弃,方竹终于挑食,但绝不会无理要求去下馆子。
两人琢磨会打理些什么菜。
方竹苦恼地说:“我会番茄炒蛋、芹菜炒肉丝和冬瓜汤。我妈妈没把好手艺传给我,不然我们可以吃火腿。”她没想过那时其实没有多余闲钱买特级火腿。她转而要求何之轩,“要不你教教我包饺子?我可以做你喜欢吃的。”
他买回面粉,教她和面和擀皮,但她对此真是不精通,每每不得要领,最后把面粉往脸上一抹,大叫:“太难啦丨”但还是坚持包出了歪歪扭扭的饺子。馅料还是她亲手拌的,是她最爱的芹菜,放了虾米,还放了很多调味黄酒。
后来烧好的饺子又咸又涩,他们两人,个不落全部吃掉。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可是到如今,面对面,已非当日枕边的呵欠。
何之轩终于还是加快车速。
第三章情自困快要到年关时候,方竹将援助交际少女的采访稿全部整理撰写完成,提前交给了老莫。
老莫总是要赞赏一句:“你的效率、你的质量,我总归是放心的。”他老人家望望日历,也难免关心一句,“你看,这过了年又大一岁了。”
方竹托了个口溜出去采访,留下老莫直摇头。
她在这一年被托办的最后一桩私事——帮杨筱光同莫北牵红线,似乎也进展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