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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垂下视线,根本无法直视他们任何一个人。
“那你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要森川先生?”
她闭上眼睛,蹙眉说道:“我……我和光回去就好了。”
“谢谢你照顾我的女朋友。”森川光依旧举止有礼,嘴角也微微扬着,只是眼中没有一点笑意,“夏先生,下一次如果你觉得直接联系小诗不方便,可以来找我。”
森川光带着脸色苍白的裴诗走了。刚才还火光四射的夜空,早已变成残留着硝烟的灰色破布。观看了烟火的游客们流离失所地走出公园,很快,外面陆续响起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夜风吹满了整座公园,吹乱了夏承司的头发。但是,他的身形却如此笔直,不为所动,就像是一座完美却无生命的雕像。
刚才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想从森川光那里把裴诗抢过来。然后该怎么做?瞒着她一切,和她在一起?
他不介意旁人的眼光。但是,别人知道以后,她会比现在的夏娜还要惨上千万倍。一个知名的小提琴家,怎么可以承受这种丑闻?她永远也不可能接受的。
如果裴诗知道,他和她有血缘关系。
如果她知道,他是她的哥哥。
他不会忘记自己拿到DNA测试的那个瞬间。医生看他一直对着报告发呆,还特地向他再度宣布了一次DNA大于99。99%的亲权概率。末了,还把用来做测试的两根头发还给他。那之后三天内,他反复看着手里的报告,不论如何都没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他打电话去咨询了私人医生、上网查询,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然后,再一回想肝脏移植手术那意外的成功率,他终于知道那不是巧合。
后来,裴诗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并不后悔那一夜发生的事。只要想到那一通电话,他就觉得胸口像有巨石压着,无法入眠。不过,他一直相信自己处理任何事情的效率,包括感情。他用一通电话彻底拒绝了裴诗,又用最快的速度找了新的女友,想着如此一来,一切都会很快重回轨道。至于裴诗的真实出身,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他不愿意让她去承受背德的负担。
这一切,都在他无懈可击的计划中。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以逾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愿意与她同甘,却不愿意与她共苦。
夏承司告诉裴诗,他们的竞标出了一点问题。几天后,裴诗从新闻中得知,他们出的问题可不只是一点点。连续一周,盛夏集团的股票都以跌停板结束当日的波动。许多大公司都陆续公开中止了和盛夏的合作。不出两周,还和盛夏集团保持着合作关系的公司,就只剩下了一个Mori Japan,而且他们合作的项目是电子产品,也与盛夏的老本行没有关系。盛夏集团之前面临的最大困难莫过于金融危机,那是全球型的经济灾难,企业内员工对此都心知肚明,因此还不至于手足无措。但这一回他们面临的危机,却是孤立无援的。
作为局外人,裴诗看不出他们的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只是有些担心地留意所有关于盛夏的新闻。她在一篇报道上看见了最后一段话:“一直以来,经营土地和良好的资金周转都是盛夏集团最大的优势,同时,他们不曾有不良业绩,还拥有高素质的企业形象这一隐形资本。在竞标上,他们一向敏锐直接,准备充分,多数情况不会失手,少数情况理性收手。但是,自从近两年盛夏集团将市场重心转移到欧洲,他们在国内的市场就变得相对被动,近期更是出现了资金链断裂的情况。近三个月内,盛夏参与的所有竞标地价都高得不理性,最高溢价高达345%,最新的一次竞拍中,盛夏只举牌了三次,此后便成为了角兴和GoldenBill的舞台。这一离奇的现象,究竟是盛夏自大惹的祸,是源自新兴商户热钱溢出,还是遇到了蠢蠢欲动的潜在劲敌?作为地产领头企业,‘地王’盛夏集团究竟能否度过这一难关?”
看过这篇报道,当天晚上吃饭时,她就听见森川光提到“GoldenBill”两次。一次是在电话里,一次是在吩咐手下办事的时候。他把手下打发出去以后,又抱歉地为她夹了菜:“小诗,真对不起。这几天有些忙,总有人来打断。”
裴诗试探地说道:“我听见你在提到了‘GoldenBill’……是那个新兴地产公司吗?”
“是。”森川光换了个姿势坐在榻榻米上,笑容比身后的玉兰花还要清新动人。
“你在和他们合作吗?”
“是。”
“Mori最近也打算进军地产业了?”
“那倒不是,只是投资融资。”森川光把芥末放进酱油里,用筷子从容缓慢地将之抹开,“这还要感谢小诗的帮忙,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帮忙,我们也不会找到这么多机会。”
这话说得裴诗一头雾水。她与森川岛治也的交易内容其实很简单:他帮她建好以小提琴出名的平台,给她制造接近仇人的机会,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进入盛夏集团,在那里一直工作到他们与Mori建立起合作关系。当时她觉得这个交易并没太大难度,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是现在再回过头仔细想想,似乎又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例如,她在盛夏的职位是夏承司的助理,她只能像个跟班一样随着他到处跑。而在Mori和盛夏合作之中,她能起的作用并不大。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我帮了什么忙吗?”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她一直知道,森川家打算对夏氏不利,但从来没想过会到怎样的程度。这段时间看见盛夏集团像个被击中要害的庞然大物一样,虽双脚还如地基般稳固,实际却在一点点往下倒,她渐渐开始感到不安了。本想再向森川光多套一点话,门外却又传来了组员的声音:“森川少爷!”
“进。”森川光皱了皱眉,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GoldenBill那边回复说,如果森川少爷还想他们参加下一次竞拍,就要给他们增加两成的分成。”
森川光拿起小小的茶杯,放在修长的指尖转了转:“……他们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
这句话没有人敢回答,外面的人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森川光把茶杯在裴诗面前放下来,为她斟了一些茶水,淡淡地说道:“好好招待一下他们董事长,然后找角兴谈。”
“是!”
拉门再一次关上,裴诗观察着森川光的表情,发现完全无法猜测他的想法,只能小心地说道:“光,你说‘招待’他们董事长,是什么意思呢?”
“放心好了,给他点教训而已,他不会太痛苦的。”森川光眼角的笑意温润如玉,“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可没兴趣虐待人。”
“哦,这样啊……”
他侧头想了想:“不,除了之前吓过夏娜一次……可能对她那样的大小姐来说,那已经算是虐待了吧。”
裴诗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夏娜?你对她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她不要再用卑鄙的手段和你竞争了。不然,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她剽窃曲子的事——可惜后来这件事还是被小曲闹开了。”森川光摇摇头,“虽然是巧合,但夏娜一定认为我很不守信用吧。”
“你叫她不要和我竞争?”
此刻再一次回忆,裴诗想起去年年底发售专辑的情况,夏娜和她两个人都互相炒作了一番,但到最后还是夏娜处于劣势。就在那个时候,夏娜原本和韩悦悦计划进行巡回演出,到一半却突然中止了,商店售空的专辑也没再补货。当时,她还以为是夏娜认输了,或是唱片公司的营销部门出现了问题,没想到,竟然是因为……
裴诗觉得发音都有些困难,一字一句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觉得当时她利用你父亲的名义炒作,很过分么?”
“是很过分,但我也利用了她哥哥啊。”裴诗忽然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和她没有一个人是光明磊落的,你怎么可以……”
“你利用了夏承司么?那是他心甘情愿要为你付出。”
“那只会让我感觉更糟糕!”她抱着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当时不问问我的意见?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小诗,你先别激动。开始我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的。但上次我不是答应过你么,以后再也不隐瞒你任何事情。”森川光也跟着站起来,轻轻搂着她的肩,像安抚小孩一样抚摸她的背,“没事,这件事错在夏娜,你不用感到自责。”
裴诗终于发现,了解森川光越多,她忍耐的极限就会被突破一次。原本以为知道夏娜这件事以后,她好歹能有一段时间缓和,但是两天后的早上才知道,那不过是小菜一碟。因为,她先后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见两条新闻。
第一条:角兴在柏林竞标上击败盛夏,以完全不合理的天价购下全新地段,成为盛夏在欧洲地产版图上最大的敌人。
第二条:GoldenBill的董事长兼CEO因为天然气泄漏爆炸死亡。
☆、第五乐章II
夏明诚心脏病发作的晚上,如果不是因为毒舌的情妇还尚存一丝良知,帮他叫了救护车,他大概会变成近代最著名“牡丹花下死”的企业家。既然被抢救成功,这件事就不至于闹到登报,但在企业家的圈子里,算又给大家平添了一番笑料。反正,这件事传到夏明诚自己二儿子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这个版本:夏明诚在床上最激动的时候,他二十四岁的情妇因为妒意燃烧,说了一句气话“据说你的公司快倒闭了”,他一下心肌梗塞,提不起气来,直接休克过去。
夏承司拿着水果进入病房,看见郭怡、夏承杰、夏承逸和夏娜都围在夏明诚身边,只是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爸。”然后站到他们后方,开始客套地询问父亲的病况。
夏明诚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管子,蜷缩着身子。脱去三件套正装、换上病号服的他双颊比平时更加瘦削,眼睛和头发呈现出死沉沉的灰色,所有的智慧与幽默好像都藏在了深深的皱纹里。这一刻,他看上去就像是个一只脚踏入棺材的糟老头。但看见夏承司进来,他还是不甘示弱地坐直了身子,硬是不愿意躺在床上——在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