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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何曾知道,曾经的梦,早已断在了多年以前。
自此以后,心如枯槁,惟慎微而已。
也因为终于读懂了那人的一句话。
若你无法一举腾跃,便切不可锋芒太露,为官之道,慎忍二字而已。
那样的一个时代,并非只有满腔的热情,并非只有兵权就可以的。
也许他,其他几位名臣,还有那个人,都是生不逢时。
岁月毕竟太匆匆。
如果再过数十年,或许会不同……
他只记得,那一个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王朝的最后几十年,曾经有一个如魏晋名士般飘逸的存在。
而在那之后,
风流,云散。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天涯》
小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好好地走路。
他喜欢父亲,喜欢他弯下腰温柔地微笑着抱起自己,喜欢他牵着自己的手漫步在海边,海浪拍击着岩石,卷起千重白色的浪花。
这是他记忆中美好的童年,童年的一切。
是的,他没有母亲,自记事起便是父亲,一直是父亲,即使如此,他却从来没有一丝遗憾,没有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别人的小孩幸福地依偎在父母身边。
他觉得,有了父亲,便够了。
但他还是会问起母亲,不经意地。
这时,父亲脸上轻柔温暖的微笑会淡淡一滞,继而扬起更深的笑意,神情陷入深深地回忆和缅怀。
你母亲……是个极好的女子,很美,很有才华,也很聪明……他不肯再说下去了,然而我却可以似懂非懂地看出来,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很深。
父亲有时候会很沉默,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常常看到那个颀长削瘦的身影独自倚在窗前,云雾吞吐,淡淡萦绕着清俊的脸庞,那时候,他就忍不住想扑上去,紧紧地抱住父亲。因为这样的父亲,让他觉得好象就要飞走了,飞到有母亲的地方,再也不见……很久以后,他终于知道,那种感觉,那种神情,叫寂寞。
但父亲有时候也会很高兴,父亲高兴的时候很爱笑,笑着抱起他给他讲一些奇闻逸事,听得他入迷。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到学校的音乐室里,弹起钢琴,那琴声是他一生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可是每当父亲的手碰到琴键,眼里总会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抑郁,也许是想起母亲吧。你父亲可是全才,父亲的好友黄叔叔曾经这样说,脸上有着他所不能理解的惋惜。
父亲是一个老师,黄叔叔说应该叫讲师。在这个冰天雪地北方小城的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里,自他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和父亲在这里了。
父亲的学生们很喜欢父亲,冬日的夜里,家里常常坐满了人,大家围着父亲烤火,谈笑风生,兴致很高,一直到他睡觉的时间,无论大家谈得有多么高兴,父亲都会请走所有的客人,陪他上床睡觉。
父亲真的很疼他。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即使没有母亲也不要紧。
有父亲就够了。
可是他会惶惑,父亲不经意流露的悲伤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他想抹去父亲脸上的抑郁,可是没有办法。
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父亲总会笑着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脸上的落寞依旧。
父亲走路很慢,有时候走快一点还会很不自然,甚至跌倒。
每当下雨的时候父亲的腿还会痛。
黄叔叔说父亲的腿受过伤。
什么伤?
黄叔叔不肯说,叹了一声,几不可闻。
他以为我没有听见。
我记住了。
我想学医。十岁的时候,我扯着父亲的衣袖很认真地说,仿佛立下一生的誓言。
为什么?父亲有些惊讶。
他以为我会想做一个大音乐家的,毕竟我从小就对音乐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和喜爱。
我想治好你的腿。
仰起脸,一字一顿道。
父亲笑了,那么温柔,像他曾经见过最美丽的湖里那一闪一闪的波光。
毓儿真懂事。
只要你走自己喜欢的路,父亲才会是最高兴的。
我对父亲几乎是言听计从,因为在记忆中他总是对的。
可是那一次我没有听他的。
很多年以后,我真的去学医了。
我想治好父亲的腿。
亲自为他开刀。
那是我一生的愿望。
父亲书房里有一张照片。
是父亲自己的。
照片上那个人,清朗俊美,神采飞扬,顾盼流转,尽是醉人的风姿。
那是父亲年轻的时候。
他站在一个地方,侃侃而谈,周围的人神情各异,皆凝固在那一张永恒里。
父亲仿佛一个发光体,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地方叫法庭。
而父亲,曾经是律师。
叱咤风云的律师。
得罪过很多人,亦帮过很多人。
有人痛恨他,也有人感激他。
后来,他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甘于隐藏在这座小城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讲师。
看着他们一个个成长,秉持着自己的信念并且将之发扬光大不好么?
父亲笑着说,脸上是无比的欣慰。
他看着那张照片的时候,脸上也会有这种表情,还有一丝难言的,无与伦比的温柔。
修长的手指抚过光滑的表面,不是在看自己,仿佛在透过照片看另一个人。
十年如一日。
他想,那是不是为父亲拍下这张照片的人呢?
父亲和他一定是好朋友,很好很好。
就像他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宵一样。
可是那个人呢?
真是人小鬼大。父亲被他的疑问问住的时候,会淡淡地笑着,转移了话题,又会淡淡地撇过头去,脸上的笑痕渐渐淡了。
终至隐没。
那个人可能是死了吧。
所以父亲才会不愿意提起。
在他小小的智慧里,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结果。
父亲和他,一直是在一起的,相依为命。
后来,连他也走了。
离开父亲,到更远的地方求学。
这里的知识已无法满足他。
离开那天,车站满满是送行的人。
有父亲的同事,父亲的学生,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同窗。
却没有父亲。
带着遗憾上车。
火车带着长鸣缓缓移动那一刻,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远远地隐没在站台上,风带起白色的衣角,无比消瘦。
虽然看不清容颜,可是他还是能感觉一道温暖而柔和的视线一直在注视自己。
眼角不知不觉地湿润。
这就是父亲。
永远都不会把关怀说出口,永远都不会说。
只会化作行动。
只有自己,这个在他身边长达十年的儿子,才会从他身上感觉到那种绵长而深沉的爱。
父亲也老了吧。
鬓角已染上星白。
那个风华无双的人也老了。
他的上半生曾经拥有很多。
名誉,美眷,金钱,权力。
可是又一一离他而去。
他的下半生也拥有很多。
儿子,朋友,亲情,友情。
可是他依然寂寞。
虽然他从来不说。
等到自己再回来的时候,时间又滑过了数年。
以前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曾经失去了那么多,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微笑,微笑这面对人生。
现在他渐渐能明白了。
父亲是在藏。
把寂寞藏进心里,把回忆藏进心里。
只把笑容释放出来。
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他从未见过父亲对过去表现得有什么留恋。
其实是有的,而且很深。
父亲很不快乐。
他或许能治好父亲的腿,却无法治好父亲的心。
那不是他力所能及的。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父亲。
从来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寂寞。
这一走,就是数年。
栀子花开的季节,他终于回到了故乡,他生长的地方,有父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