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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审视,细细的打量,从登宵还来不及换下的鲜红的喜服到他肩膀上刚刚愈合的伤口,直到登宵脸上的欣慰都有些强硬了,才开口说了一句:“把桌上的那碗药给我拿过来。”
登宵见他开口,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到耀眼,一边赶紧从床前的桌子上双手捧过了药碗,刚刚热过的,隔着细瓷依然有些烫手,登宵一边递过碗,一边想依照那小小的约定,不由得想要此时便开口,不再隐藏,从此之后便是坦诚相待,不藏不躲!
看着连城接过了碗,登宵笑着微弯了身子,说:“连城,上次没告诉你的,现在说好了。我……”
就在此时,连城面不改色,轻描淡写的将药碗缓缓倾斜,滚烫的药汁一滴不漏的全部倒在登宵的伤口上,登宵剧痛之下,反而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整个房间里只听到拖长了的“呲啦”一声,原本才微微愈合的伤口被这一烫之下,皮开肉绽,却偏偏连一滴浓水都流不出,就算是伤口旁完好的皮肤也在一瞬间红肿,烫起了无数个小水泡。登宵眼睛因为极度的惊愕睁得极大,身子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痛得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连……?”
连城面无表情,似乎连看登宵一眼都觉得恶心,将倒空了的药碗随手往地上一扔,就是一声刺耳的破碎声。
只听连城低低的咒骂了一句。他说:“贱人。”
醉里挑灯看剑24
连城把倒空的药碗随手扔在地上,低骂了一声:“贱人。”
听了这话,登宵脸上苍白一片,眉间眼角都是因为剧痛而细密的汗珠,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变成了一片一片跳动的光圈,闪烁迷离,身子不受控制的无力滑下,在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之时,突然感受到冰冷的水被泼在脸上,钻进鼻翼间的,是冷冷的茶香。
原本以为可以暂时脱离这恶梦,却被一杯冷冷的茶重新拖回了现实。登宵倒在地上,狼狈不堪,茶水和冷汗讲他几缕额发湿漉漉的粘在眉间脸颊,苍白的唇无力的一张一合,痛苦的喘息着。原本亮如星火的眼眸艰难的半睁着,满载着不解和惘然。
旁边四人原本目瞪口呆的看着,原本受伤初愈的登宵受不来这突来的折磨而晕倒时,他们清楚的看到半坐在龙榻上的连城一脸惊慌的想伸手去抱,不知为何手伸到半路又收了回去,附送上了一杯冷茶。
不明所以的唐演首先忍不住开口。“皇上,你这是干什么,三王爷他刚刚……”
“你叫他三王爷?”连城微微喘息着,挤出一个冷笑,转过头来看着唐演,“要不要我告诉你他都做了些什么!”
一边说着,连城手上用力,提着登宵的胸前衣襟从地上微微拎起,登宵因为这个动作带来的衣襟和伤口的摩擦贴和,痛得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抽痛,眼睛的瞳孔有些失神的扩大,冷汗肆意的从额上留下,喉咙间发出沙哑的闷哼,头颅无力的想低下去,却被连城拉扯着头发狠狠的拽起来,无力的仰望着连城。连城手中越来越用力的抓着衣襟,一字一字的说。“李登宵,十二年前,鸩杀我生母,也就是圣皇太后的人,是你吗?”
登宵听到这句,这觉得五雷轰顶,一阵头晕目眩,眼睛吃惊的看着连城,心想: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心中一阵绞痛,嘴唇哆嗦着,吃力的想申辩些什么,却发现一句都辨不出。无数词藻心思在肚中转了又转,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苍白的话语,登宵嘶哑着声音,点头。“是我。”
连城冷笑着,更加用力的撕扯着衣襟,尖锐的疼痛伤得是身,可登宵心里也是冷冷尖锐的一阵阵疼痛,几乎要把他这个人吞没在洪荒中。“那么,三年前班师回朝,得知父王垂死前立我为储,不安分守己司其本职,却秘密里召集兵马,想助李凌云谋朝篡位的人,是你吗?”
登宵在剧烈的疼痛中发出类似抽气的咝咝之声,冷汗滴在眼睛里,让他微闭了眼睛抵御那种难耐的刺痛。“是我。”登宵几不可闻的回答。
连城将登宵的头发用力一扯,逼迫他痛苦的睁开了眼睛,因为嗓子哑了,只能张大嘴,一句痛呼都喊不出。“谋朝篡位不成,便假借投降之名,拔剑相向,杀我一十四位影卫,我顾及兄弟之情,压下实情,对外说是病逝,实乃拘禁于后宫的人,是你吗?”
登宵点着头,皱着眉,冷汗从他紧锁的眉头滑过,带了一种凄清的脆弱,登宵说:“是我。”
连城冷冷笑着,“我最后问你。不思报恩,却在祭天之礼上行刺于我的人,是你吗?”
迎着唐演难以置信的质疑目光,和其它人眼中的又似轻蔑又似鄙遗又似怜悯的复杂眼神,两行清凉的泪在眼中终于承载不住,滑落下来,登宵无声的抽泣着,轻轻的说:“是我。”
寝宫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登宵微微颤抖着双肩的背影,四臣复杂的看着那道脆弱的背影,不由得都想到数月前,登宵在朝上拉弓射箭,发丝飞扬,眉目含笑。还有三年前,骠骑大将军班师回朝,鲜衣驽马,万人敬仰,弄得当时的他们热血止不住的涌上来,义无反顾的投身朝中。可是现在,三年,不过是三年,却看到了这个骄傲的身影破碎在空中。只是三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连城松开手,不再管登宵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侧着脸问那四臣。“你们还有什么疑虑吗?”
连城听到了一片沉默,于是挥挥手,说:“那么,把这个逆贼打入天牢吧,不必宣张,七天后处以一刀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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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挑灯看剑25
听到连城要他死,登宵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他,心中不住的想:你要我死?你竟然要我死?那么是谁在我跌落古树的时候接我入怀中?是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画竹满屏风?谁陪我喝酒?谁赠我宝剑?谁挡向锋芒,在京城夜色里送我,在沙场寻我?又是谁,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
连城,你都忘了吗?
他原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开始原来那般的纠缠,不谈温柔,不谈情爱,只是血腥和暴力,拥抱和遗弃。折辱他的自尊,毁去他的武功,叫他较寻常人还要不如,叫他幽于粪土之中苟且偷生。
他以为这就是极至!
然而——连城居然连这样的纠缠都不愿意陪他了。不是陵迟之刑,而是一刀之刑,那么——恨意,是不是连恨都不屑了。他张了张口,发出痛苦而嘶哑的声音。“连城,为什么?你恨我,是应该的。可这几个月过下来,你就真的一点不在意了吗?”
连城看着他,眼睛居然有一点疑惑。严闾卿接过话头。“圣上,醒来后,只记得……祭祀之前的事情了。”
登宵愕然转过身看看他,又看看连城,脸上刚凝聚起的一点点希望又在瞬间之间破碎,一败涂地。登宵颤抖了良久,才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轻轻的说:“忘了?……啊,忘了啊。怎么……偏偏,偏偏只有他忘了,我……我还得记着。”
豆大的泪珠从登宵眼里夺眶而出,这一瞬,所有的坚强和骄傲都离登宵而去,登宵用几不可闻的,苦笑着,苦笑着。“为什么那一剑不刺死我,你……为什么要来挡!”
唐演几乎看不下去似的避过头去,想掩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酸痛的眼,朝门外大喊了一声:“来人!来人!把这个人关到天牢里!”
几个护卫应声而入,面无表情的反扭着登宵缩起的手,将他反着脱了出去,在地板上剧烈的摩擦着,伤口在粗暴的对待时又开始无休无止的剧痛,登宵在最后,被拖出门外的最后一瞬,用仅存的力气大喊着:“李连城!你画给我的屏风在小院里,你送给我的七星龙源剑在小院里,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留在小院里,我不要了!!我都还给你!!!等我死后……两!不!相!欠!!!!”
登宵吼着,最后的力气仿佛也离开了自己,全身上下都很痛,心也很痛,眼睛也很痛,痛得不得了。登宵在疼痛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的确,他欠的连城,欠他的连城,都不是眼前这个人。
那垂死一般的怒吼恍若炸在连城耳中,那无边的寒意似乎从登宵口中,慢慢的传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看着眼前地板上狰狞的血迹,一只蜿蜒到门外,像是如椽大笔沾了朱砂的猖狂画作,又像是——他心里面那道,以为已经腐烂了的伤。
连城转过身子,用波澜不惊的声音问着:“严闾卿,你知道……他刚进这个房的时候,想对我说的,是什么吗?”
天牢的死牢,向来是人间修罗炼狱,没有油锅,却有无数的残酷磨难。那死囚向来都是永不翻身的主儿,狱卒们在任上受的都是气,总爱往这些人身上再踏上一脚,一顿皮鞭打得他们永不翻身。若是没有赏银孝敬,别说上路时候的那一顿饱饭,就是能不能活着爬出去爬到刑场,也都是个问题。
登宵送到这里的时候,被当作一个普通的囚犯,送进了死牢之中。那一身刺眼却异常华丽的喜服,还是讽刺的穿在身上,本来有的狱卒眼红,想拔下来,后来厌恶的发现那外衣将近一半,都被血污了,不能要了,遂作罢。
连城是登宵入狱后第五天来的,几天来,滴水不近,奄奄一息。他来的时候,登宵正在接受一场鞭刑,只是刚用蘸水的小牛皮打了几下,就已经昏过去数次。
看狱的管事哪里料得到他手下人儿背着他做这事,当下吓得说不出话来,赶紧偷看身边这个据说是朝中大官的人,却意外的看见他似乎并没有打算阻止,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一鞭又一鞭,闷闷的落在登宵身上,登宵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一次又一次,后来就算醒了,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却总是咬着牙什么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