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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他不曾诳你,塘里是真打不到鱼了!”
展昭拦着王干娘,一边夺她手中的柴棍,一边劝道:“干娘,有什么事,听大牛兄弟讲清楚再说,却莫生气!”回头对大牛道,“大牛兄弟,方才你说塘里摸不到鱼,却是怎生缘故?还需讲个明白,莫要让干娘再生气。”
那大牛听展昭如此说,犹豫不决。倒是凤儿哭道:“展大哥!这事儿,原本我们想瞒住娘的,不教他老人家知道生气。可如今眼看过不下去了,反正纸里也包不住火,索性说了罢!我们这些做水上生活的,年年岁岁都在这湖里边打鱼,有几辈子的事了,也没听说过这湖是谁家的,要交什么税。可前阵子突然出了个甚么宇文二官人,领着一群人霸住了这白泽湖,说甚么这湖是他家祖上的产业,不准我们在湖里打鱼。要打也行,得交税!没法子,只得趁天黑偷偷在湖边下几个蟹篓,抓些鱼虾蟹贝,外加采些茭白芦苇去集上卖点钱过日子。可那些管啥用?能卖几个钱?展大哥,你说这事……”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只是低头垂泪。
“可不是么!”见凤儿如此,大牛亦来了气,大声道:“俺们这些小老百姓,一年到头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那还能再交得起甚么税咧!可不交就不让下水!俺就见过几个伙计忍不下去,偷偷下水打鱼被瞅见了,人被打了个半死,船给凿沉了,网也给烧了!俺们打鱼的没了船网,那不是要俺们的命么!不能下水去,怎摸得到鱼?也下了几个篓子,尽是些小鱼娃娃,怎能有大的?只得去集上买。可自从白泽湖被霸,这鱼价钱就贵了,再加去的晚,哪买得起活跳的鱼?没法子,只得捡了条还算新鲜的……”垂头不语。
那王凤儿哭道:“你这不开窍的!你要去集上买鱼,怎的不早和我说?你要早和我说了,我便早早去了,当些钗环簪子,不就买来了?偏要去捡那些不新鲜的惹娘生气!”说罢又哭。
听王凤儿这般说,大牛泄了气,不再说话,只垂头站在原地。王凤儿只顾低头垂泪。展昭庞昱一左一右拥着王干娘,亦说不出话来,院内一时沉默。站了片刻,忽见王干娘将手中柴棍狠狠一摔,哭喊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王干娘哭喊,凤儿流泪,大牛沉默不语,庞昱心中阵阵酸甜苦辣齐涌,说不出甚么滋味!看看王干娘,身上是粗布袄裤。再看看凤儿,虽说是要当钗环,可她头上荆钗,身下布裙,连脂粉都未施,有甚么可以当的!再看大牛,衣衫更是褴褛。又想自己这些天吃的喝的,都该是乡下人家少有的盛筵了!便欲要开口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暗自叹气。他从小生长在物质生活本来就极其丰富的二十一世纪,再加上家境富裕,虽不是什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但再怎么说真丝纯棉是穿惯了的,鸡鸭鱼肉也是吃腻了的。虽也受过“忆苦思甜”教育,看过些描写解放前人民水深火热生活的红色教育片,但那怎么说也是些过眼云烟,并未亲身经历,自然觉不出什么来。待得来到这大宋朝,偏偏又上了个侯爷的身,每天自是锦衣玉食,感觉理所当然,甚至有时竟觉得较之在现代还艰苦了些!如今猛然闻听王干娘一家遭遇,再看几人境况,顿觉心中酸楚,更是愧疚——这不是电影,不是话剧,而是活生生的真人,他们的遭遇不是小说剧本,而是真真切切的亲身经历!而在这大宋,到底还有多少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比起他们来,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侯爷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古代的条件艰苦?不,不仅是抱怨,而是连这么想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庞昱突然对自己起了一股恨意——如果他从小生活在古代,学的是圣贤文章,习的是诗词歌赋,就可以以才能博取功名,理政治世;如果他在现代报的是文科,学的是政治,那他就可以凭借侯爷的身份进入政界,从而一展宏图;如果他学的是经济知识,经商本领,那他就可以插手商界,推动古代经济发展;如果他学的是医,那他可以去悬壶济世;就算他一事无成,只记得住历史知识,背得过诗词歌赋,那他至少可以指导这个朝代趋吉避凶!可他为什么偏偏是生物化学出身,为什么从小受的训练偏偏只是音乐舞蹈,为什么兴趣偏偏只是推理破案、自然科学和机械制造?这些知识,即使在现代算得上是尖端科学,可在古代再怎么精通也不过就是些旁门左道而已,竟是一无是处!那么自己除了做个不劳而获的小侯爷以外,还能干些什么?真算得上是彻彻底底的“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了!
庞昱想到这里,心中顿时郁闷无比,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知道历史有它的局限性,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独有的法则和平衡,不该以任何超前的知识过多的搅乱。可是人除了理性之外毕竟还有感性,眼看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边之人身上,又有哪个人可以冷酷的以“历史必然”来看待?
那么自己,真的应该不顾可能导致的种种后果,在这千年前的大宋朝掀起一场蝴蝶效应吗?可是自己这只蝴蝶,恐怕连扇动一下翅膀的本领也没有吧。庞昱悲哀的想着。
低头垂泪的王凤儿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抬了头望向展昭,泪眼朦胧道:“展大哥,听说你如今在包青天包大人手下做官,可是真的?你,你能不能跟他老人家说说,想想办法吧,这日子实在是……”说到此处,又垂头不语。
王干娘却叹道:“孩子,有啥用!包大人他在京城,咱们这些偏远小地方的事,他不管,也管不着,管不过来……”说着却伸手抹起泪来了。
“干娘,放心!您放心!”王干娘话音未落,却只见展昭突然紧紧握住了王干娘的手,斩钉截铁道:“展昭一定去向包大人说!展昭一定会让包大人管这件案子,而且,管到底!!”
当下几人这般闹了一场,叹了些宇文家的狠毒,抹了几把泪,却也无甚办法。展昭庞昱二人百般抚慰,王干娘却才打起精神来,伙着几人一起进屋了。平儿身子不舒服,睡觉才起来,见几人眼圈红肿,便问怎么了。几人也不叫她知道,只胡乱搪塞过去。又去做好了饭菜,等到二牛回来。只是这顿饭吃得难免沉闷,还好凤儿毕竟年轻,人也机灵,饭桌上百般逗笑,及至说到院子里的大枣树,又说到展昭小时骑在那棵树上向王干娘老头子脖子里撒尿,才算将一家人哄乐起来。却免不得又说些南侠小时候窜墙爬树,偷瓜摸枣之事,直把个展昭的脸说的红到耳根,才算饶了他,吃完了这顿饭。又说了些闲话。只是今日一场不愉快,几人心情难免低落,也失了说笑的兴致,不多时便各回各屋,吹灯睡觉去了。
却说庞昱先一步洗漱完毕进屋,卸了脂粉钗环,哄睡骥儿。自己躺了在炕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边乱乱的,既想王干娘一家遭遇,又想自己在卞京情状,又想到那宇文家如何如何狠毒,却忽又想起在现代研究过的那些理论,胡思乱想,直想的烦躁失眠,再难安枕,便索性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可巧这时展昭从屋外进来,见他上半身露在被外,忙道:“又怎的了?不睡觉,反这样折腾。如今晚上这般冷,快躺下盖上被,莫要冻着。”
“睡不着。”庞昱声音有点闷闷的,也不理他,只顾自己发呆。展昭方脱了外衣,见他这样,便知他定是经了白天一场事,又有什么想不开堵在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来到床沿上坐下,搂了庞昱的肩,柔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如今常州百姓这般苦,论起源头,都在那宇文家身上。原不干你甚么事,你却莫要多想。”
“喂,你叫我……”庞昱听他这般说,便拿白眼翻他。却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叫我怎么不多想。有些事情,我原来没有经历过,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还以为那是本来就是应该的。可是今天仔细一想,到底是为什么?”说着突然翻过身来,扶了展昭双肩道:“你说,到底什么是必然,什么又不是必然?什么可能改变,什么又不可能改变?什么是应该的,什么又是不应该的?我到底因何而来,又应往何处?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到底会引起轩然大波,还是终究飞蛾扑火,螳臂挡车?宇宙到底是网状的,还是环状的,世界又究竟可测不可测?我能做什么,又需要做什么?我——”话未说完,却突然住声了,只怔怔望着桌上灯火发呆。
他忽然这么一大堆必然不必然,改变不改变,应该不应该,可测不可测的言语说出来,展昭不明就里,便只当他小孩子家家有些痴性,说些傻话。便笑道:“说甚么这个那个。我看你却是迷了心窍,睡一觉便好了。却莫这般——”
胡思乱想四个字还未出口,展昭却见庞昱兀自发怔,表情空茫,桌上油灯灯焰跳动,映照着他秀丽面庞,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顿觉心疼,便叹一口气,将他拥进怀里,道:“昱儿问的,展昭多半答不得。然只有一条,尽力寻访,查明案情,将那常州三虎绳之以法,便是眼前能做的,也是要做的!”
展昭这一句出口,庞昱却顿时浑身一颤!从展昭怀里挣出来,仍是扶了他的肩,望向他的眼睛,却仿佛立时回了魂儿来一般,双眸中已是一片犀利清明!展昭方想问,便听庞昱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有什么计划没有?”
展昭一愣,随即笑道:“展昭的昱儿回来了!方才却是怎的了,说了一堆痴话,也听不出个头绪来。”
庞昱没好气道:“少有的没的,说,案子怎么办,有计划没,要我干什么?”
展昭笑道:“若论有,也真有。只是展昭心里自有主张,昱儿这次只要好好做好展昭娘子便可了!”
“你不是嫌我碍事要把我排除在外吧?”庞昱再次白眼他。
展昭却严肃起来,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