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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楼梯几步，米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头，于是她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三楼自家门口那个站着一动不动，还一句话未说的男生。
然后是米珊妈妈的声音传来——“米珊回来了？这是你表爷爷。”
很震撼的三个字：表爷爷。
……
岁末里，窗上结了透亮的冰凌。
大人们都在打麻将，或者坐在一起嗑瓜子闲聊。
米珊缩在沙发里，两眼盯着电视上满地打滚的懒羊羊，一手抱着一大瓶橙汁喝得心头拔凉拔凉，一手抱着暖呼呼的电热水袋。她几乎没跟表爷爷江洛说一句话。那个年纪的男生与女生即使是亲戚，也几乎不会很熟络地在一起讲话的。何况这位表爷爷打小就是个金口难开的主儿。
窗边，江洛独自坐在电暖炉前，膝上摊开一本书。他就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下午。
米珊偶尔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然后无奈地承认了就算是如今她也不怎么喜欢江洛的事实。几年不见，江洛长得好高，简直要高出米珊一个头来。想当初，想当初……貌似大概可能在某一个时期米珊要比江洛高那么一点点的。如今倒好，她在他面前唯一的优越感也没了。
在那个优越感远去的下午，米珊从妈妈那里听说了江洛的母亲刚刚因病去世。
“所以，你没事不要打扰他。”妈妈说。
米珊站在厨房门口，再次止不住愕然地望向江洛。
他仍旧坐在冬日的阳光里，盯着膝头不曾翻过一页的书。
、初时
米珊回到宿舍，打开灯，拉开窗帘，然后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六级考试的词汇书摆在面前。虽然现在距离考试的时间还早，但早做准备总比临时抱佛脚来得好。
宿舍里总是她一个人。
其他三个人——小欧在大二时谈起恋爱，经常出去约会逛街。男友在外地的许静则是校学生会的骨干，经常忙于活动不回宿舍。尹婷婷是北宁本地人，有时间便回自己家。
而且她们三人翘课习以为常。米珊却是从不翘课的乖乖学生，即使上课冻得浑身寒意都会坚持到底，然后抱着一摞书快步冲回宿舍。
独自坐在书桌前，她望着面前的书发呆。有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许关于12月的考试，或许关于原书航……
冬天已经到了吧？北宁似乎总是没有秋天和春天。总是呼啦一下，温度突然下降或者上窜十几度。因此每每换季，米珊都免不了一番头疼脑热。最怕还是冬天，她总是手脚冰凉，拿个铜钥匙开门，脱件毛衣，都会放静电。
热热闹闹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在门开的一瞬间却戛然而止。
米珊扭头，看到许静，小欧和尹婷婷三人都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望着她。
“怎么啦？”她问。
三个人眼神交流一阵，然后小欧慢吞吞的声音响起：
“米珊，那个……我们听说……原书航不回来了。”
～ ∞ ～ ∞ ～ ∞ ～ ∞ ～ ∞ ～ ∞ ～
原书航……不回来……
不回来了……
米珊回过神来，是站在操场旁边男生宿舍门口的时候。秋末的冷风刮得她的脸冰凉。
正对着操场的男生宿舍楼，是曾经原书航住过的地方，也是他的朋友们一直居住的地方。米珊知道自己在这里得到的只能是冷嘲热讽，但她还是来了。她要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要清楚室友的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
她不知不觉地攥紧拳头，直到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镇定，镇定，米珊你要镇定——她在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着——肯定是假的，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着急紧张……
可是，万一这是真的该怎么办？
她心里好像生生被挖开了一个洞。
她从没考虑过万一的，她一直相信，那个人会坚守下去。即使他们不在一起，她和他也是心意相通的。
可是，怎么办？万一是真的……
男生宿舍门口，冯威背着包走出来。
米珊咬咬牙，追上去。“冯威！”
冯威转过身，眼里闪过诧异。
“你……你知不知道原书航最近的消息？”她小心翼翼地问。自打原书航两年前参军，她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听说，他不回来了……”米珊的声音低落下去。
“哎，竟然还是有人告诉你了。”冯威摇摇头，似乎在感叹如今信息传递之快，“书航表现好，升成士官，签给部队三年。倒是你，知道了这个，又想打什么主意？他不回来算是对了，免得回来了你还纠缠他——我说，米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是你高高在上不要他的，现在念起他的好处，想吃回头草啊？耍猴也不带这么干的吧？”
冯威机关枪般突突说了好长一串。米珊默默地听着，咬着唇角一句话未说。
指甲已经在手心掐出了好几个月牙。
心，突然之间那样的摇摇欲坠。
～ ∞ ～ ∞ ～ ∞ ～ ∞ ～ ∞ ～ ∞ ～
米珊独自坐在马路边，陪伴她的是一排停靠的自行车和刺眼的阳光。
她有些头晕，可思绪却又是如此分明。
他不回来了……
不回来……
冯威一番讽刺的话语倒让她安静了许多。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吧，假若原书航回来，她只会带给他烦恼。她该是不能再纠缠他，也没有机会去纠缠他了。
人人都说，原书航一直读书读得好好的，之所以突然想去参军，是因为想去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陌生地方用时间慢慢治疗自己心上的伤疤。而那个伤疤，是米珊划上去的。
两年前原书航参军的前一个晚上，大伙在饭店为他送行。
晚上八点，米珊看着手机上他发过来的短息，思绪纷乱。
“我要走了，就在明天。今晚上的送行宴，你能过来吗？米珊，我想……我想最后见你一次。”
他的话够委婉，够低求了。可米珊仍旧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18岁的米珊，很单纯。
小时候米珊很是调皮活泼，可是逐渐长大，她被父母调教成一个标准的乖乖女加宅女。米珊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由于他们工作繁忙，又不放心唯一的女儿在外游玩，所以经常将米珊独自留在家里，叮嘱了饭菜该怎么热，反锁好大门，直接奔赴学校。
米珊也便渐渐收敛个性，养成不爱与外人交往，好静不好动的习惯。
上大学，米珊独自离家来到另外一个城市北宁。妈妈本是下决心辞职了去米珊那里租房子照顾米珊的，奈何学校领导不放人，也出于家庭经济的考虑而放弃了这个想法。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叮嘱女儿，不要随便出门，不要和陌生人搭话，不要单独和男生相处，要好好在宿舍里呆着。米珊在电话那懂事地不住地点头。
妈妈教给米珊遇到困难该怎么办，遇到坏人该怎么办，唯独没有说，遇到爱情该怎么办。
18岁，18岁了啊。当同龄人纷纷烫起卷发穿起高跟鞋，挽着男朋友的胳膊压马路的时候；当人人都抛去高中的青涩，享受缤纷多彩的青春的时候，米珊却根本没有准备好。花一般的年纪，她梳着马尾，懵懵懂懂，将青春送给了每天呆在宿舍里对着电脑不知该干些什么的发呆。
在外面，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孩子挺乖呀——刚刚上高中吧？”
她的青春，整整迟了一个节拍。
米珊原本的世界只有家人和几个女孩朋友。父母亲极度注意早恋的事情，因此米珊几乎不怎么跟男生打交道。可是上大学之后，她原有的小世界突然被原书航破门而入，留下一地闪闪发光的碎片。
原书航是一个很阳光的男孩。他的阳光很盛气凌人，很耀眼，很难不被注意到。他留着短短的寸发，笑起来仿佛光亮在脸上跳动。同米珊的安静内向不一样，他热爱运动，喜欢与人打交道，经常参加各种活动。最重要的一点——他喜欢米珊。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他也想不起来了。有了第一次相遇，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在日渐的接触中勾勒出她的轮廓，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已经在那路途上走出很远了。他曾经坏笑着趁米珊不注意，敲她的脑袋说，他就喜欢看她脸红红，笨笨的可爱的样子。他曾经捉弄地抢过她的包背在自己身上，一本正经地说他就喜欢看她不知所措像兔子一样的表情。
原书航，用自己的方式追求着糊涂虫米珊。
曾经，他在教学楼下晃来晃去一个晚上，看时间到了便冲到自习室找米珊，说：“好巧啊，米珊，我也刚刚下课——送你回宿舍吧？”
曾经，他在周末时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好后站在女生宿舍外面，给米珊打电话。“米珊，今天有空么？我们去植物园看看吧？”
曾经，他在图书馆故意坐到米珊对面，顺手放在她面前一本书。“米珊，帮我找找虫蚀计算在哪页——米珊，你没看到书签是一张电影票么？”
而米珊，在旁人悄悄的注意里，紧张地说着。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我今天很忙，你自己去吧，祝你玩得高兴。”
“我不喜欢看电影，你跟别人去吧。”
……
原书航热烈的追求让米珊不知所措。在害怕之余，她感到了讨厌。讨厌那个咋咋呼呼的原书航，讨厌那个动不动就出现在她身边，惹得她很尴尬的原书航。
可是她又不敢告诉妈妈。
面对原书航的热忱，自己稀里糊涂情急之下出口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起初，觉得理所当然。慢慢到后来，她注意到对方眼底掩去的失落，失望，失心。
再后来，米珊心底，有浅浅的不忍。她似乎不怎么讨厌原书航了，相反，她有点讨厌自己。她着急，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一个还不会走的婴孩，正要准备尝试如何站起来时，原书航拉起她说，来，我们一起跑步吧。可是她不会。
最后，在一次次的碰壁里，他累了。
“你是不是很害怕我？累了吗？”他的笑容里阳光也带着浓浓的倦意，自嘲地说着，“米珊，以后不用担心我再缠着你了。因为我自己也累了……我报名参军，审核通过之后就会离开……”
米珊僵硬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是一片喑哑。她能说些什么？
他要离开的那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