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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珍不禁莞尔,露出一排扇贝般的白牙:“你快住嘴吧!少说些俏皮话。把熟地抖散一下,就是那个黑乎乎的小块。别掉地上了,那可是给你买的!”
春巧心有疑惑,不问清楚哪肯停歇。
她认为蒋府财大气粗,大少爷平日里不是人参就是鹿茸,还需小姐劳烦这些干什么!她哪里晓得,那些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但大少爷已以人参当茶、虫草成汤、燕窝为宵点了,难不成还要以那些为饭菜?况且万物天生有它本身独特的妙用和存在价值。
慧珍认为,大少爷一日早、中、晚三副苦药汤子已经喝得脾胃难受了,肯定不愿意再服其它的药。这些买回来的东西,她可以配一点到味道鲜美的吃食中去,大少爷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梅园自有一个小厨房,弄些吃的也方便。慧珍自己动手弄,远比让大厨房做贴心一些。慧珍在娘家时,没少做这些弄瓢弄勺的事。还做得色香味俱全,像模象样,一套一套的。连继母也稀罕地夸口过。春巧自是晓得这些,当下便不再多言,专心帮小姐做事。
过了一阵,慧珍又抬起头来,望着春巧问:“巧儿,你见着那花园里池畔的芙蓉了吗?”春巧停住手中的活,不知小姐为何问这个?愣愣地答道:“哪能见不着啊?都开了好长时间了。那颜色可真好看!晨里是白的,天黑就变紫了。不过都冻着了,快没了。”说着,春巧似乎醒悟过来,压低了嗓音:“小姐,我寻个没人的时间,摘几朵回来给你插屋子里。”
慧珍小嘴一抿,笑道:“哪至于这样偷偷摸摸。你只顾择那好的回来晒干。等我研了末,调上些麻油,给三奶奶送去。”末尾一句低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春巧奇道:“那又是什么东西?还要给三奶奶送去。”
“作死啊!小声点!”慧珍起身,谨慎地看了看周围。
春巧也屏息四下打望。
刚刚二奶奶传话,吩咐大少爷不用去药行了,单独到母亲房里说话。丫鬟梅红跟着大少爷往二奶奶房里去了。慧珍得闲无事,才令春巧把从铺子里买来的草药归置归置。
园子里的老妈子本来在打扫房间的,刚刚打了一声招呼便溜出去,不知到哪儿去闲话扯白。
园子里就春巧和慧珍两人。院外也鸦雀无声。
慧珍这才继续说道:“今请安时,没见三奶奶左手包了吗?”
“是了。吴妈说是昨日在制膏坊不小心烫了。刘大夫都归置好了嘛。小姐多余送去。三奶奶也未必肯用。”
“我自有打算。休要多话。快做事,大少爷回来前得把这些都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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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斑驳的雕龙石栏里,围着一口清冽的甘泉。透明的水悄然无息地从地底泉眼冒出来,灌满小池后,又涓涓地注入旁边的湖里。
几个老妈子正围在井口洗衣。粗胖的胳膊,一边牵一头,将白白的被褥拧成麻花,绞出许多水来。“啪叽”一下,一团衣物被甩在光滑如玉的石头上,被粗短的圆木棒槌覆去翻来地拍打。松树皮一样糙的老手冻得红彤彤,看着叫人生怜。其实冬天的泉水并不冰冷,反而温温的很舒服。所以佣人们没有再下河岸去漂洗。
但是平常各房只是来此汲水,拎回房,或洗瓜果蔬菜,或烧水饮茶盥洗。并没有把事情弄到这里来做的。府上倒是没有定下什么规矩,皆因惯例如此。
有一回,一个入府不久的小丫头一时图方便,就在这里刷痰盂,随地抓了一把枯叶往里面擦拭。不幸,被二少爷兰轩撞见了。他赶快将人赶了走,转背就告说二奶奶,把那个泉边刷坛子的俗物快些撵了,省得玷污了那一地金黄的银杏扇叶。二少爷这阵不在府内,就有胆大的人邀约过来干活,一边还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
三少爷宝松园里的张婶和松珍丫头提了木桶来打水。
一个脸型状如茄子的妇人打招呼道:“张婶,你来得是时候。咱们正在凑份子要去探三奶奶。你也添一份?”张婶把木桶倒着扔进井里,并晃着上面系着的粗绳,回道:“我是想添一份来着,可是正愁这月的油钱没着落呢!”
后面的松珍插问道:“怎么才月中就……是不是又被……搜走了?”张婶讪笑着不答。松珍心下也明白,就不语了。二人汲水后就回园了。茄子脸还不死心,大喝道:“你真的不来了?当真变成了一毛不拔的老母鸡?死抠婆子!”张婶回头答道:“我可没有什么内侄外甥的等着入府来,不用费那劲!”穷追不舍的人一下瘪了气,变成了沤烂的蔫茄子。众婆子哄笑起来。
松珍训斥张婶说:“那个人是有多少用多少。又尽是弄那些幼稚的。你往后少纵他些。”
张婶委屈答道:“你道我心甘的?别的房都是主人赏下人,我们这儿倒过来了。”
松珍这回又维护上了:“他不懂事嘛!晚些时候他回来了,要是身上还留些,我去向他讨回来还你。”
“那就劳烦松珍丫头了!三少爷也只听你的!”张婶谢过松珍。
“哎!他孤零零的。这里谁在亲他呀?只得我!”松珍有些焦愁地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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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房里
二奶奶丽娥拿着一杆烟枪,正躺着吃得舒服。她已经被隐进一团乌蓝的烟气里。一旁的丫鬟眼泪子都快被熏出来了,在拼命忍着。吴妈掀帘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盒子。她看来是习惯这烟绕雾围的空气了,没有半点不适。吴妈走近二奶奶,小声禀道:“三奶奶已经坐马车走了。没有赶上,就等傍晚回府时再去跑一趟吧!”
“还等着候着贴上去?没碰上就算了。”丽娥把烟枪移开,吐了一口烟子,不满地回道。
吴妈不听,继续说着:“奴才不也是为主子着想?二奶奶忘了,上回您去寺庙烧香,崴了脚脖子。三奶奶也差人送了膏贴过来。”
丽娥扁扁嘴,蔑视道:“那值得了几个钱?我到各个药铺子里去转一转,准会收得一箩背。”
吴妈陪着笑,又劝道:“情义为重嘛!大家都和和睦睦,你来我往的,才像一家人。”
听不得“情义”二字,丽娥把手中的烟枪重重撂在几案上,铜头玉嘴的,差点把案面上的红蓝琉璃砸一丝缝出来。一连串的珠炮从她的嘴里迸出来:“谁跟我讲情义了?她跟老头子才叫有情义。不过是铜钱大的一块疤,就急得喊了所有的大夫来看个遍。她是玉皇娘娘咋的!我的脚脖子肿得大成馒头,躺在屋里十天半月的。来望过我一眼不?有没有请问一声?”丽娥肥厚的胸脯子急速起伏着,上上下下似风箱一样,把体内膨胀着的气都从鼻孔挤了出来。
吴妈这回没有答过去了。越劝越回去了!再管下去,那气就要撒到自己头上来了。
可是,事情没有办成。吴妈总是忍不住:“那……到底还送不送了?”
“不送!留着自己用。”话刚出口,就觉出错了。二奶奶丽娥悔道:“哎呀!呸呸!不灵的!不灵的!你也是,往后不要撺掇我去干这些事了。早些年什么都没送,还不是一样地过?”
吴妈不同意了,又接口反驳道:“先前三奶奶也不是如今这样啊!”
她说得有理,丽娥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恼羞成怒地逞强道:“先前怎样?如今怎样?我丽娥一样是蒋府二奶奶!一样是蒋家大少爷的亲娘!
初见摘梅
天空中飞舞着大大小小的洁白花朵。凉亭楼台,假山廊架,到处银装素裹,碎琼乱玉。今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寒风萧萧,漫天银色。诺大的蒋府园子显得那么寂寥空旷。各房人马蜷缩在暖屋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有那不得已的,也是行色匆匆地穿行在院子里,不想多一刻把自己放到雪风的肆掠下。
后花园的湖水绿得要透出黑来。湖边是一小片树林,种了十几棵梅树。树枝上披银饰玉,却掩不住怒放的梅花争艳。真是“冷艳清香受雪知!”红的、粉的、白的,窜着暗香,与漫天的雪花动静相宜,给这清冷的世界别添了一份醉人的风韵。
林子里,两个曼妙倩影在花枝下穿来穿去,硬是生生地把凝冻的园子搅出一团活气。
慧珍身着丁香紫缎刺荷花大襟厚袄,前襟绣着完整的粉红荷花,边刺精巧的荷花苞与摇曳生姿的嫩绿荷叶。显得人明媚妖娆,好似突然从夏季穿过来一般的生机盎然。慧珍外罩一件红绿隐光野鸭子毛大裘,毡帽把整个头都包了起来,显得她下巴更尖了。
慧珍怀里抱了几束枝秀花盛的红梅,正指点春巧摘花。春巧搓着通红的双手,纵身在雪地里蹦跳了几下,有些不愿再摘了。她哀怨地求道:“小姐。这些应该尽够了吧。我们快回房去了,好冷!”
慧珍也是纤纤十指皆冻木,但她扫视着怀里,用下巴点着花枝:“二奶奶一束,三奶奶一束,不行!还差一束。还要给客房的佩云小姐送去。巧儿,再坚持一下。屋子里熬着红糖姜水,一会儿回去,我们都多喝些。”说着,慧珍睁大眼,上下左右地环顾搜寻。
有一枝开得格外热闹。可惜生在高处,两人身材都娇小,跳了几下也没够着。
春巧记起二少爷房里有个粗使丫头叫兰香的,个子高大。她便叫小姐原地候着,自己折身到兰园去叫兰香来帮忙。
慧珍瞥见旁边有一块小石头,就站了上去,想从上面再试试。结果没用,下来时反而被毛裘绊得歪跪在雪地上。她怀抱一大束花,怕弄掉了花瓣,所以只得单手撑地,一时没法起身。
这当口,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托着慧珍的右肘,把她扶了起来。
慧珍转过身来,正欲道谢,却见对方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她的头才到他的下巴处。惊觉两人挨得太近了,慧珍急忙后退几步。
她并不识得这男子。
只见他俊眼修眉,英姿飒爽。那挺拔的鼻梁,浓密的剑眉似有三分熟悉。但那双深邃清朗的星眸中,闪烁着一道桀骜不驯的光芒,带着迫人的气势,让人不敢正视!薄直的唇线勾勒出一丝冷漠,此时又浅含着一抹戏谑。
慧珍的心“扑通”一跳:自己居然盯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