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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我一眼,蓦地绽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还不是和某人学的吗?隔墙偷听原来可以听到不少始料未及的好东西呢。”
被他反将一军,我郁闷地瞪着他,冷声说道:“这位姑娘深夜爬墙,只为了见你一面,你此刻现身有何用意?”
“人家想见我,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何况……”他低头附到我的耳边,故意顿了下,才继续说道,“何况又是如此韶华美貌的女子爬墙造访,让我简直受宠若惊之极啊。”
“你——!”
我伸指戳到他的面前,他抬手搁开,放到鼻端轻轻扇了几下,疑惑道:“好大的醋味,哪里的醋缸子打翻了呢?”
不等我说话,他反手伸到脑后,扯开了丝绦结,银面具轻轻落地。我捂耳闭眼不敢再看,怕墙上的少女反应过度,失声尖叫。
出乎意料地寂静蔓延在暗夜中,我睁眼看向少女,她怔怔地望着无尘,目光片刻不离。
许是惊吓过度,她出神地看了片刻,颤声道:“你,你的脸……?”
无尘挽唇一笑,浑不在意地说道:“吓到姑娘了,我的脸一直如此,承蒙姑娘错爱,可惜我这个残缺之人无能承受。”
“不,你的脸不会天生就是这般模样,你是被谁划伤了吗?能不能医治?我让爹爹请凤阳城最好的大夫给你治脸,让你再也不用戴面具过日子,好不好?”少女急切说道,语气至诚。
无尘淡然笑道:“不用了,是我心甘情愿将脸毁成这样。姑娘方才说心中喜欢一个人,就再难装下旁人,其实我与姑娘一样,我若是不将这张脸毁去,只怕那人今生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啊!?怎会如此?你喜欢的一定是个怪人,怎么会好端端地让人把脸毁去?”少女惊道,不可置信地眨动一双水眸。
无尘斜眼扫我一下,我假装没听到,将头转到一旁。
“是我纠缠于她,她被我缠不过,又可怜我是个残缺之人,才一直不忍独自离开。若说有错,其实是我错在先,不该用这种手段将她束缚在身边多年。我当初一意孤行,便是拿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要了,也要随她到天涯海角,就算拼得这身性命拱手相送,也在所不惜。”
他的一番话真诚恳切,句句出自肺腑。不止那紫衫少女听得呆了,连我也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尘,你……”
他回眸冲我温柔浅笑,碧眸璨若明星:“她心里明明没有我这个人,却又事事为我着想,她自己的性命已在朝夕之间,却逼我吃下救命仙草,其实她啊……分明是最怕死的!她总说我的相貌为她所毁,她定要补偿我个绝色人物,她不懂,我只要陪在她的身边便已心满意足,我的眼里,又怎能容下旁人?”
“即便这世间爱我的人千万,我却只要她真心一眼,弱水三千,我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也只求一瓢饮。她时常说自己心性不好,命也不好,会害了身边的人,但她又是那么害怕寂寞的人。她爱闹,也爱笑,我便陪着她闹。她说总有一天要挣脱一切,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但只要有她,哪怕她嫌我碍眼,我也要找到她,生生世世守在她的身边。”
“她说,这世间从来都是女子痴情至深,伤人伤己。她不知道,或许是不愿知道,用情至深的并非只有女子。每每望着她的背影,我也只是想着不知何时,她能回头看我一眼呢?我也只求那一眼啊……”
他不再说了,伸手到我的面前,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心莫名地酸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生长,随时要冲体而出。心口的位置,疼得无法忍受,疼得让我连呼吸都觉是件费尽力气的难事。
想要拥他入怀,为他抚平每一寸伤痕,想告诉他不要等了,这样的等待太委屈。他的碧眸清澈如洗,深处闪动着无依的光芒,他比我更怕寂寞,却说要陪在我的身边生生世世。
“原来,你用情如此至深,是我……强求了。”紫衫少女谓然一声长叹,慢慢滑下院墙,不见踪影。
我与他无言对望,夜风轻软拂过脸庞,像是指间温柔的触摸。他抿唇一笑,捡起地上的银面具。
“三月春风陌上花,陌上花开迟迟归,蝴蝶飞过乱红阵,江山如是昔人非……”
他唱着游湖那日采莲女的歌子,转身没入黑暗。我独自一人站在山石旁,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陌上花开,陌上桑,迟归的人,有没有看到那伫立的身影,是何等地殷殷期盼?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厢房,懒得再点灯火,凭记忆摸索到床边一骨碌躺倒。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总是反复回忆着无尘的话。
他说我心里没他,却事事为他着想。
他说我明明怕死,却将救命的仙草给他。
他说我害怕寂寞,却选择独自一人离开。
他说弱水三千,也只求一瓢饮。
他说红尘万丈,只愿生生世世陪我走过。
他还说了很多,多得我无法一一记清。
朦胧中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似乎正有一双眼凝视着我,温柔的眸光蕴藏着万语千言,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我迷离睁开双眼,月色透过窗纸遍洒一地,窗前伫立的身影蓦然转身,飞扬的青丝如瀑,刹那铺天席地。
银芒照耀在潋滟眉宇间,薄挑的唇畔一如往昔盈满笑意,俊美无俦的容颜氤氲在一片月色下,清冷胜冰的视线淡淡投来,恰落入我的眼中。
翩若惊鸿,流风回雪,眼前的一切恍惚得不尽真实。
“迦兰,你终于回来了。”
第六十五章 月下影翩跹
入手风光莫流转,
不知佳期是归年。
我仿佛是作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了久违的故人站在我的窗前,青丝如瀑,顾盼流曦。
睁开眼时,惟有满室青光,檀香缭绕,并没有半个人影。茫然穿衣起身,怔怔地望着蒸霞般粉艳的纱窗出神。
“迦兰,你终于回来了。”
那梦中的一句呼唤,清冷而陌生。
为何许久不见的人,会入了我的梦?
公子兰……
匆匆盥洗,将满头白发高束在脑后,外罩了红绡纱衫,推门而出。外廊下华叔的一张老脸立刻凑到眼前,着实将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嗔他一眼,边走边问道:“多早晚怎么戳在这里?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华叔呵呵干笑了几声,开口说道:“您今儿个起得晚了,前面乱没了章法,全都指望着您去降伏呢。”
脚下略迟疑,疑惑地问道:“怎么?公子不在家吗?前面出什么事了?”
“其实……其实说大不大,说小……这个,这个也不小。”华叔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
我煞住脚停下,对着他上上下下扫量:“您老这差当得越发能拿捏分寸了,这整个华府里哪个不知您是当家管事,怎么遇到事反没了主意,还专等着讨我的主意?”
“瞧姑娘说的,我当家也全凭姑娘的吩咐不是?”华叔脸上的褶子拘成了一朵花,陪笑道。
我冷哼一声,迈步前行,穿过竹轩画堂,登上汉玉石阶的正堂。还没进门已听到里面乱哄哄吵嚷成一片,不时有人高声叫骂要华府公子出来讨公道,莫做了缩头乌龟。
回头瞪向华叔,他抬袖擦去额角的汗,满脸尴尬说道:“是梁少卿的家奴在里面等公子,说是他们府上的七小姐被公子轻薄了,要抓公子回去成亲。”
“咣当”一声,脑袋撞在门板上,我倒退三步,再退半步,转身欲跑。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撞开门看到我,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地将我拖拽进去。
正堂的轩厅里停着副花轿,地上堆满了彩礼嫁妆,玉雕高头骏马,琉璃水晶壶,殷红胜血的珊瑚虬枝,整整十大箱金丝木妆奁。送嫁婆子走上前扯掉红布,珠环玉翠,凤钗鸾佩,装得满箱满瓮。
我满眼珠光宝气,身边围了十几个粗壮家奴,华叔吓得缩到墙角,虽说华府家丁也不少,但这种公然抢亲的场面百年难得一见,他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竟没一个上前来替主子解围。
候在轿旁的媒婆笑脸如花地垫脚飘到我的面前,浓炽的香粉味熏得我打了个喷嚏。脑袋里昏昏沉沉,眼前不是金就是银,还有媒婆脑袋上那朵艳丽的红花。
“诶哟!这不是咱们梁少卿家的新姑爷吗?怎么这个时辰才出来啊,莫不是害羞了不成?瞧瞧这脸蛋这身段,真真是个标致人物,和咱们家的七小姐那是天生的一对玉人。我这里给华公子道喜了,花轿我们给您抬来了,彩礼嫁妆也备齐全了,连迎亲的事都给您省了。两位赶紧交拜了天地行了合欢礼,我们也好回去给梁少卿大人复命。”
媒婆洋洋洒洒说得天花乱坠,我听得稀里糊涂,唯一清楚的是此刻这场面已经骑虎难下,这媳妇今天我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挣了下衣袖,摔开媒婆的手,我义正辞严说道:“今日梁少卿大人吩咐众位前来,是定要本公子娶七小姐吗?帝都王城,难道连一点规矩王法都不讲?莫说本公子从未向梁府七小姐纳采订亲,即便是请期成婚,也没见过这般直接将花轿送上门倒贴的!”
媒婆一甩手里的绢子,皮笑肉不笑道:“诶哟我的好公子,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何况这人呢,我们已经抬来了,这彩礼呢,你也收了,你若说从未采纳订亲,这不媒婆子我也亲自来了,权当走个过场。梁少卿大人家的门楣也不至辱没了你华府的脸面。这是天大的喜事,公子你有什么好推诿的呢?”
她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此事仿佛已是板上钉钉,我连连摇手推辞:“话非如此,七小姐是名门闺秀,我高攀不上,也不敢高攀。自古以来姻缘讲究两情相悦,我与七小姐素昧平生,实在不好答应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