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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那轮新月,弯似银钩。
我喝下杯中酒,任风将衣袂扯入夜空,乱过眼前……
静夜思,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
相思浓时心转淡。
一天清辉,浮光照映水晶帘。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
青丝长,多牵绊,坐看月中天。
第二十六章 踏马香车行
浮生不知身是客,
飘零如絮更思归。
驿道两旁的参天古木飞驰着向车后倒去,绿影婆娑,车轮滚滚卷起无尽尘烟,皆被抛到远方。
我将窗幔放下,缩回头不再观望车外的景致。坐正身子时,刚好对上公子荻一双戏谑眼神,他一手扶头靠在车壁上,一手拨弄着车室正中矮桌上摆放的鎏金香炉。
炉中焚着上好的百合香,烟霭从铸兽口中轻袅升腾到空中,慢慢散了开去。他两指夹着铜拨挑了下香灰,唇边挽着淡若无物的浅笑:“丫头,出了含章宫,你今后便是本公子的人,可莫再一心一念想着柔兰阁中的人物啦。”
我扯扯嘴角,淡漠看他一眼:“我不敢,公子说笑了。”
“你不敢?我游历大川南北,可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比你更有胆有色呢!不过本公子倒觉得你的色心比胆气更大着些,你说是不?”他将身子从成堆的锦垫中拔了出来,冲我促狭眨了下眼。
小屁孩!分明又在讽刺我偷看华容公子裸浴的那桩糗事,若不是他当日趁我落跑时往水中投了颗石子,华容公子又怎会察觉到我?更遑论还甩了我一记锅贴……
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不怀好意地将目光俨俨扫过他的手背,那只如玉白皙的手背上赫然呈现一道暗红色的咬痕,恐怕将来好了,也会落下终身的痕迹。
简荻寻着我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个极别扭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而过。
我扬扬眉,挑衅似的望着他:“公子怎么说怎么对,我色心自然是有,色胆更是大大的,公子今晚休憩时最好防卫严密些,否则丫头指不定会对公子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来呢!”
他听我说完,猛然间向后靠去,双手抓住衣襟,满脸戒备地看着我:“笨女人,你,你若是胆敢对本公子无礼,当心我,当心我……”
他的语气唯唯诺诺,我忍不住探身向前,隔着桌子逐渐逼近他,故意在脸上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捏着嗓子说道:“否则公子要怎么惩罚丫头呢?是吊起来打一顿,还是也赏给手下人找些乐子?”
和他靠得极近,从他漆黑如暮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尖锐的笑容。
“原来丫头还在记恨着那件事啊,本公子倒差点给忘了。”瞬间,他收了佯装的惶恐,一只手更是老实不客气地缠到我的腰上,“你的心眼儿可真小,怎么不记得本公子救你性命的恩德呢?”
我推开他的手,撤身退了回去,淡淡地应了句:“凡事不可相提并论,公子助我出含章宫,我感谢公子仗义援手,但公子叫人轻辱我的朋友,不语也铭记于心。”
“朋友?”他艳若春花的容颜上浮起不屑,“这世间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人可信?朋友,本公子以为现在车辕上那小子并不以你为友,你可切莫过分自作多情罢!”
我点点头,望着炉中青烟飘摇,霭影横斜。
“他不以我为友,那是他自家的事,我也不来强求。何况我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将来如何还要看造化罢了,我害了他,他怨我心狠手辣我无可辩驳,如若他有本事反过来再害我,我也甘心情愿受苦。”
“公子,这个世间就如你所说,无人可信,那么我图个安身立命的所在,难道还要整日里装那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假道学?人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手上不沾血的清白之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
“我本性薄凉无情,身后的名声在我看来更是粪土。公子觉得,丫头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我将目光投过去,他怔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笨丫头,何必用好或坏来规格了自身?这世上原本没有绝对的善或恶,好人会做坏事,恶人能行善举,非黑即白的道理,并不容于世情。人活于世,不过搏个恣意潇洒,天地固然苍茫无限,却也尽在我的脚下,你看不开,便有看不开的苦楚,心结尚需自解,旁人帮不上的。”
“公子说得很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子年岁虽小,却有看破世情的豁达,不语在心里很敬佩公子的这份胸襟。”
我和简荻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他拂开肩畔的发丝,单薄的肩头上衣纹如秋樱般绚烂亮丽。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危险……
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车行数个时辰,终于在午后时分驶入一座城镇,车辕上的随从隔着车帘对公子荻禀告,这小镇坐落于醒月,东皋和栎炀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界,时常出没些神秘人物和江湖好手,一切须得小心谨慎。
公子荻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卷轴,我早已坐得双腿发麻,屁股僵硬,恨不得立刻下车疏散疏散筋骨。
“丫头,你饿了吗?”他突然问了句,目光凝视在卷轴上,未曾抬头。
“心里饿得发慌,公子,这是什么地方?”我老实回道,将盒子里最后一块杏仁松子糖塞进嘴里。
“按行程来算,这镇子应是风凌渡的渡口,歇够脚后,咱们就弃岸登舟北上了。”他随口说道。
糖很甜,化在口中,让我一时腻得说不出话,点头的工夫,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车帘被轻掀起一道缝隙,君亦清平淡无波的嗓音响起:“公子,街口上这家店最干净,请公子下车,吃些饮食稍事休息。”
公子荻慢慢放下手中的卷帛,优雅起身,擦过我的身畔时轻声说了句:“你的君家哥哥可越发晓得规矩了,扮下人有模有样,比你强了百倍。”
我怒瞪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后,也跟着蹭身出来,踩着脚凳下了车。眼前矗立着一家两层高的酒楼,扁额上题着“清风晓月”四个大字,倒也不算俗气。
公子荻在众人的卫护中步履翩然地踏进大门,我走过君亦清的面前时,抬眼朝他看去,他低垂着头,瞧不清脸上神色,但整个人压抑得仿佛无形。
他不再是当年君家寨里的少主了,现在他的身份只是公子荻赶车充役的卑贱奴,他的身上不复见飞扬的神采,只有浓雾般散不尽的忧郁弥漫。
少年郎如玉雕琢的脸庞匆匆晃过我的眼角,再回眸,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众多随从的肩膀之后。
公子荻的客房在二楼的天字间,我扫了眼门框上挂着“黄栌雅逸”的木牌,亏这客店的主人能起得如此淡雅名字。他叫人安排我住了隔壁的“芦荻听风”,我冲着门牌笑了笑,这房间倒更适合他住呢……
进房里梳洗完毕,换了条样式简单的月白长裙,腰间系上水绿织锦玉带,长长的绞丝流苏鸳鸯绦贴在裙幅上,对镜拢鬓,往发髻里挽进根细巧银簪。
这一身装扮素淡中见些俏丽,又看不出身份贵贱,我满意地走出厢房,恰好看到公子荻也悠然迎面而来。他换了一袭修腰玄衣,脑后的长发用白玉簪挽了起来,人越发显得飘逸俊秀。我欲对他拜身行礼,手臂反被他牢牢握住。
“这里龙蛇混杂,礼数就免了吧,泄露了身份恐怕惹来麻烦。”他在我的耳边轻声叮嘱,我点点头,跟着他走下楼去。
大堂里规正地摆着几张八仙桌,零散坐着些来往的客商行游闲人,我和公子荻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立刻麻利地赶了上来。
“四色爆兔肉,火腿糟鹌鹑,醋溜玫瑰牛肉,银耳莲子羹,老鸭白切,梅子酒一壶,下酒菜你看着置办四样,都听清楚了吗?”简荻没等他开口,已经利落地点出菜名,伸手夹着一小块碎银丢过去,那店小二看他出手阔绰,立刻狗颠屁股地边喊着菜名边跑进后堂。
窗外的木棉花开得烂漫,朵朵朱红缀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絮沙沙作响,落英缤纷绚丽。
我正望得出神,隔壁桌的谈话声蓦地闯入耳中,将我的心思拉了回来,我茫然回顾,原来是旁桌两个年逾古稀的老翁正在买酒欢饮畅达。其中一人花白的胡须上挂满汤汁酒水,啜了口杯中酒,旁若无人地大声叹道:“依老夫看呐,这醒月国怕也是待不得了,眼看离此处不远的陵州境内,有那世所罕见的神仙宫阁,听说前阵子出了怪事,竟是天显异象哩!这不,朝廷已经派人下来查问,诶!只怕生灵涂炭的乱世即将到啦……”
“黄老可莫要胡乱猜疑世情,恐惹来杀身之祸!”与他对饮之人环顾大堂,压低嗓音劝道。
“怕它作甚!?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还不知个死字如何写呐!何况此地乃三国交界,历来无人管辖,哪天不是莫名其妙就死个把人来?穆兄可是多虑啦,来,喝酒!”那黄老者满不在乎地举起酒杯满饮,又拉了同伴强灌下几杯。
黄汤下肚,那姓穆的老者胆子也壮实起来,口没遮拦地说道:“醒月国数百年的基业,怕不是要毁在这一代的手上?那宫里……那宫里放出消息,说天显虹雨是神女奇迹,昌盛醒月的好兆头。国君派人探察只为其一,另有传闻说是要将当年贬黜出宫的皇子迎回王城,待他亲自去和国君面奏,也算是让他们父子重逢做场戏给世人看。人人皆知当年国君独宠流月夫人,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终见厌弃,连那夫人留下的小皇子也一并流放到陵州境内,如今那皇子业已成人,又是个天下闻名的神仙人物,此番重入王城,你想这醒月皇权还不要翻天覆地了?”
我全神贯注地倾听那两人言谈,假意夹了几口菜含进嘴里,却完全食不知味。公子荻抿着青梅酒,盈盈淡笑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