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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不语,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既然不怕,为什么不敢说出我的名字?”他的手指拂过我的侧靥,轻托住我的下颌,根根百合般细腻白皙的纤指,如寒玉冰凉,“娴月殿中第一次见你,倒看不出如何狡黠诡诈,是那时的你在故意装憨,还是此刻故作聪明?你嘴里说不怕我,为什么又假装不认识我?含章宫柔兰阁,天下驰名的神仙梦境,你听了毫无反应,却在我让你唤我灵修时刻意躲远,那时你心中若不知我是谁,未免也反应得太快了些。”
我浑身一震,怔怔地细嚼着话中含义,他字字珠玑,竟在瞬间将我从内到外看了个透。想不到当日在娴月殿月帘之后的人会是他,而我却一直以为镜月湖畔惊鸿一瞥才是初见。烟雨亭心再遇,他说的不错,我确是与他第二次面对面‘相见’。
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孽不可活,我妄图在他的面前耍心计,现在想来,这根本就是自掘坟墓!
他的眸光丝丝流转,我被吸入那团绚丽光影中,冷得剧烈哆嗦起来。他俯下身,贴近我的耳畔,一字一字轻声问道:“现在说说看,我是谁?”
眼角瞥见他的唇翕动,我茫然答道:“公子兰。”
三字脱口而出,冰绡帘帐蓦地扬起朔弧,从雕栏外的夜色中掠入数不尽的夜樱,缤纷散乱如雨翩跹飞舞在画梁穹隆之间。
帐角坠地的明珠流苏在烛火下跳迭着垂影,满宇飞花飘絮。一片樱瓣擦过我的脸颊,他张开指掌,握住了一团飞花。
“我喜欢你叫我灵修,公子兰,不是我的名字。”他撤身向后,似笑而非地望着我。我下意识地撇撇嘴角,盯着他沉默不语。既然被他揭穿了本性,我再装天真已经没有意义,伸头缩头都难逃一刀,不如求个痛快了结。
“怎么?你生气了吗?”他有些惊诧地问,对上我郁闷的眼神,突然哧地笑出来。
他越笑越畅快,我越发莫名其妙,分明觉得他深不可测,可有时候又摆出一副无害悲伤的表情,让人不忍直视。仿佛天下最单纯和最高深的人凝结成了一体,而这个矛盾的统一就叫公子兰。
他可真是个怪人,我盯着他的笑靥,如是感叹。
“我让你叫我灵修,你不愿意吗?”他收住笑,眼底眉心又浮起轻浅的愁思,“不愿意就算了吧,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叫什么……”
他抬腕对着手掌吹了口气,缤纷夜樱向我迎面扑来,他的脸迷离在片片落英中,幽若深潭的眸光一闪而逝。
“这银壶空了十年,柔兰阁里的梨花开得正是好光景。”
他的话说完,转身消失于层层冰帐之后。我怔目看着锦缎上零落的花瓣,身下的玉枕凉透,渗出丝丝冰寒,正映衬着我心头眉间的一点惆怅。
次日清晨,我在酣睡香甜中被冗杂凌乱的笑语吵醒,睁开眼茫然四顾,柔兰阁宫人们一个个笑靥如花地端立在枕榻畔,难掩好奇地望着我。
无数双美目妙瞳同时投注过来,我张口欲呼,话到嘴边硬憋了回去。越过层叠宫衣,我看到高华璀璨的飞凤步摇闪烁光芒,连真姑姑樱紫色的长袍曳地流淌。
她走到床前,对我颔首,目光中几许嘉赞:“娉婷玉宇建台露,身是浮萍会无期。会无期,会无期,咱们这不是又见面了吗?好孩子,你果然没有教我失望,这登天路,你倒走得比旁人快得多。”
我撑肘起身,连真拿过一只锈墩垫到我的背后,扶我坐正。那双手上豆蔻红的指甲艳丽依旧,现在却不会再伤我分毫。
“公子等你多时,几次遣了人过来看候,因见你睡得好总没打扰。”连真抿唇一笑,“抓男人心的本事,还是不语你更胜几分呢。”
连真的话引得宫人们嬉笑不断,一时钗横裙漫,莺歌燕语,柔兰阁中相映生辉,只有我被闹了个大红脸。
我低头看看干瘪的胸部和发育中的五短身材,抬头有些怨怼地瞪向连真。她掩唇笑够了,正色道:“咱们公子不是只看表面的肤浅之人,他抬举你,定是因你有值得看重的地方。”
脑海里浮现起公子兰给我的鉴语,狡黠诡诈,故作聪明,暗暗叹口气,真不知该不该告诉给连真听呢?
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服侍停当了,我站到立镜前,冰晶光亮的镜中映出我的身影。昨日那身墨荷宫装想必早就被扔出柔兰阁,此刻身上的银月长裙拖曳脚下,举手投足间隐隐有流光闪动,长发梳就双髻,在发丝鬓畔点缀了几粒明珠,腰上的束锦桃红妩媚,坠下串珠丝绦挂在腰侧,一身素淡中端显明艳俏丽。
梳洗完毕,再用早膳,我坐在桌前吃的津津有味,连真姑姑几次眼色示意我速度些,我都假装没有注意。
昨夜之前或许我对公子兰还抱有天真美好的幻想,一个是俊美绝伦的冷漠贵公子,一个是出身山野的无知小丫头,两个人在重重高阁冷寂宫墙下,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三见定终身,谱写出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
想得有点多,一口桂花茯苓糕差点把我噎个半死,我颤抖地伸出手去够茶碗,手指刚碰到碗边,两根白皙光泽的长指夹住茶碗提了起来,我的目光顺着茶碗望上去,公子兰正笑容浅淡地长身玉立在桌边,手中夹着我救命的茶碗。
我赫赫数声,希望冰雪聪明如他能看懂我此刻的危急,他望着我浅笑连连,目光潋滟中却毫无所动。我哀怨的眼神已经够直白够露骨,可惜他非但没有领悟,还揭开碗盖好整以暇地抿了口。
我发誓他一定是故意的!所以我出离愤怒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手里抓着的糕点拍回盘子,我跳起身向他……手中的茶碗扑了过去。
他笑着闪身,我扑了个空,他足下一勾,我匍匐倒地跌了个恶狗抢屎,用力过猛之余把噎在喉咙里那块点心生吞了下去。
我趴在地上回头望他,他手里拿着茶碗,脸上拼命忍笑,冷艳的眉眼看上去异常扭曲,神色间更是瞬息万变。
苍天大地啊,这个人真的是世人口中传颂的如梦天人吗!?
铁牛我对不起你我深切体会了被人戏耍又无力反抗的心情是多么的郁闷!我在内心忏悔完,从地上爬起来,柔兰阁的玉砖纤尘不染,倒省了掸灰尘。径自走回桌边坐好,我抓起盘子里刚被拍成饼的点心重又塞进嘴里。
心里憋着气,吃东西时就不顺,连续被噎了两下后,我索性也不吃了,抱臂坐在椅子里冷眼看着他。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
他假装没事人似的问了句,将茶碗递到我的面前。我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就着他喝剩的残茶一股脑全灌进嘴里。
大大地呼了口气,我放下茶碗,脆声问道:“公子大早起来找我,不知道什么事?”
他伸手过来,拈去我嘴角的糕饼渣,回手含进嘴里。刚憋得一肚子气,被他这个过分暧昧的动作骇了个烟消云散,我怔怔看着他的美目流转。
“这里的桂花糕味道好吗?”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的墨玉双眸微眯,唇边挑出一抹蛊惑人心的弧度,“和你家里的比呢?”
我想了想,如实回道:“娘做的更好吃些。”
他弯眸一笑:“既然吃了我的糕饼,就要付出代价。院子里的梨树下埋了一坛梨花白,等下你去挖出来吧。”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被人骂过小人!?
第八章 云深不知处
锁窗风雨古今情,
梦绕云山十二层。
柔兰阁中,梨花漫天,半点柳绿照影。
我蹲在花树下,边挖边在心里咒骂着公子兰。他说在兰轩亭畔的梨树花海中埋了一壶陈年佳酿,闲来无事不如挖出来喝了干净。
我在树丛间勤劳挖坑,他悠闲地坐在兰轩玉廊下,手中捏着银壶,和身边服侍的俏丽佳人们频频笑语嫣然。最后一铲落下去,着手处依旧是空空如也,我抬头瞪向他,他将银壶放回案上,掠过层叠翩跹的宫纱羽缎,点手示意我再去旁边的树下试试。
我撑住木锹,龇牙咧嘴地站起身,许是因为蹲得久了,猛一起身顿觉头晕眼花,摇晃中退后了半步。闭上眼再睁开时,正对上公子兰凝望的视线。
“公子,挖了半天都没有,只怕是记错了吧……”我小声嘟囔埋怨了句,引来玉廊下的丽人们惊呼不已。
“可惜这满院美景被你糟蹋干净了,”他在手中把玩着一串银链,见我的目光投注过去,唇角纤扬起来,“你知道为什么这些花开得如此好吗?”
我茫然四顾,入眼处梨海素淡莹白,缀在树梢枝桠丛间,微一抬手,便能握住满指梨白染香,偶尔吹过和风细细,顷刻间飘下落英无数。
他见我摇头,从容轻缓地开口说道:“因为这些梨树下埋了死人,经年累月地吸取精魄,所以花开得格外好。”
他的话说完,尽管暖阳当头,我仍是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哆嗦,方才吹在身上的和风立刻变成了阴风阵阵,旖旎风光变作阴森鬼蜮,缤纷落英仿佛召魂的纸幡,将我裹进一团惨白世界中。
“公子真爱说笑,呵呵,真好笑。”额头冷汗直冒,我不敢耽搁,挪步走到另一株树下,挥起木锹敲进土里。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心里默默念叨,我挖坑你来跳,我最后送你一铲子土……
“你现在心里一定是恨不得挖个坑把我埋进去吧?”耳边传来一句轻柔地问语,声音近在咫尺。
我下意识地跟了句:“是啊,你怎么还不跳呢?”
话刚出口,脑子里刹时反应过来,我双手捂嘴一屁股坐倒在地,呆了半晌没敢抬头。一片阴影罩了下来,我恨不得学鸵鸟伸脑袋扎进土里,干脆把自己埋了完事。
细白长指挑在我的靥畔,强迫我抬起头,眸中缓缓映上公子兰笑如狡狐的脸庞,我心里咯噔一下,嘴角颤抖不知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