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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的名字,日本关东军建的一些军事设施也标记在图上。他们依靠地图,找到了一个装着坦克和弹药的山洞,那里还有两名抵抗的日本士兵,他们并不知道日本天皇已宣布战败投降。
那时人民解放军已开始了对逃窜到山中土匪的大清剿,伊万这次上山,主要告诉我们,说现在山中既有逃窜的国民党兵,也有反共的土匪,一旦发现,一定不要放跑他们,要及时报告。
伊万那次还带来了一个令我们震惊的消息,王录和路德以汉奸的罪名,给抓起来了。如果罪名成立,他们有可能被处决。我们很不理解,鲁尼表现得尤其激烈,他说王录和路德又没帮助日本人干坏事,他们一个懂日语,一个懂地形,才会被日本人利用。如果说他们有罪的话,王录的罪在他的舌头,而路德的罪在他的腿上,要是惩治他们的话,割掉王录的舌头,砍断路德的腿也就足够了,何至于杀头呢?瓦罗加说,也许我们看到的只是王录和路德表面的东西,他们还为日本人做了什么事,捞取了什么好处,或许我们是蒙在鼓里的。鲁尼很不高兴瓦罗加这样揣摩王录和路德,他说,要是这么论汉奸的话,拉吉米也逃不掉!他不是留在东大营给吉田吹木库莲了么!
鲁尼的话音刚落,久已不说话的依芙琳忽然张口说道:拉吉米给吉田吹木库莲,不是把日本吹得战败了么?
她的声音听上去幽幽的,好像一股从峡谷中刮过来的阴风。我们吃惊地看着她,她却依然缝着皮袜子,头都不抬一下。
虽然鲁尼为王录和路德的事与伊万有些不愉快,但因为伊万到来时,他刚得了女儿,他觉得伊万还是给自己带来了福音,就请他赐给孩子一个名字。伊万想了想,说,就叫她贝尔娜吧。
依芙琳又张口说话了:伊万身边留不住女人,他给女孩起的名字,一准得丢。她说话的时候仍然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计。
伊万叹了一口气,鲁尼则打了一个寒战。伊万对鲁尼说,这个名字不算数,你和妮浩给她另起一个吧。
鲁尼说,都起了名了,怎么能一天不叫就废了呢?就叫她贝尔娜了。鲁尼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是低沉的。
伊万只呆了一天,就离开了。人们聚集在一起,跟伊万道别,目送他骑马下山。只有依芙琳,她弯着腰坐在营地旁的一棵小树下,无动于衷地把玩着一把猎刀。待流水一样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之后,依芙琳叹了口气,说,我们没有铁匠了,以后扎枪和冰钎断了,砍刀和斧子钝了,找谁打铁去呢?
依芙琳的话使我想起了我保存下来的“画笔”——那些伊万打铁后遗留的赭红的泥土。就在伊万离开的那个日子,一个春光融融的午后,我独自揣着几支已经有些干裂的颜料棒,走了几里的路,在贝尔茨河极小的一条支流旁,找到一处白色的岩石,画了一面印有火样纹的神鼓和环绕着神鼓的七只驯鹿仔。我把神鼓当作了月亮,而那七只鹿仔就是环绕着它的北斗七星。那条河是没有名字的,自从我在那里留下画后,我就在心底叫它温都翁河。温都翁,就是神鼓的意思。如今温都翁河跟罗林斯基沟一样,已经干涸了。
那是我留在岩石上的最令自己满意的岩画。因为温都翁河是那么的清澈,我赤着脚站在水中,对着那片白色的岩石画画的时候,感觉鱼儿在轻轻吻着我的脚踝,它们一定没见过水中竖着这样两条白色的石柱。有的鱼调皮和好奇,它们会试探着啃我,当它们发现那不是石头后,就一耸身游走了。它们耸身的时候,水面会发出“啪——”的声响,水波随之绽放。我一直画到太阳落山。当夕阳把白色的岩石和流水镀上一层金光的时候,我已经为即将来临的黑夜升起了一轮圆月和七颗星辰。
在那段岁月,我相信照耀温都翁河的是两轮月亮,一轮在天上,由神托举着;一轮在岩石上,由我的梦托举着。
当我在月亮升起后回到营地时,瓦罗加站在希楞柱外焦急地等待着我。我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忽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因为岩石上的图景和现实的图景都令我感动。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哪里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和岩石之间的一个秘密。瓦罗加什么也没有问,他只是为我递上一碗煮好的鹿奶茶。一个好男人,是不会追问女人的去处的。
那个夜晚瓦罗加是那么紧地拥抱着我,达吉亚娜温柔的鼾声像春风一样回荡在希楞柱里。我和瓦罗加是那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鱼与水的融合,花朵与雨露的融合,清风与鸟语的融合,月亮与银河的融合。
也就是在那个夜晚,瓦罗加给我低低吟唱了一支他自己编的歌,他唱的歌与妮浩唱的神歌不同,是那么的温暖。
清晨的露珠湿眼睛
正午的阳光晒脊梁
黄昏的鹿铃最清凉
夜晚的小鸟要归林
当瓦罗加唱到最后一句“夜晚的小鸟要归林”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脊梁。只这轻轻的一拍,却使我的眼睛湿了。好在是在黑夜中,他看不清我的泪痕。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他怀里,就像一只鸟偎在温暖的巢穴里。
杰芙琳娜自从流产后,再也没有怀孕。她常常面色苍黄地到妮浩那里,跪在玛鲁神前,虔诚地祈祷着。这情景让我想起玛利亚年轻的时候,不是也常常到尼都萨满那里去乞求玛鲁神赐予她孩子吗?不同的是,玛利亚包着头巾,而杰芙琳娜的头上什么也不戴,甚至连个发夹都不别。她大约知道自己嘴上的缺陷,所以梳头的时候,总是把发丝绾向唇角不歪的一侧,那团头发看上去就像上弦月旁的一朵浓云,把她的不足给遮掩了,使她的整张脸显得端庄了。玛利亚大约也后悔自己当年不该让杰芙琳娜失去怀着的孩子,一到给驯鹿锯茸的时节,她看到鹿角渗出的鲜血,眼泪又会扑簌簌地落下来。
一九五○年,也就是建国后的第二年,乌启罗夫成立了供销合作社。原来的汉族安达、那个叫许财发的人,领着他的儿子许荣达经营着合作社。合作社收购皮张、鹿茸等产品,然后提供给我们枪支、子弹、铁锅、火柴、食盐、布匹、粮食、烟酒糖茶等物品。
这年的夏天,拉吉米在乌启罗夫捡回一个女孩。
那次他是和达西一起去乌启罗夫的。他们在供销合作社换完东西后,到一家小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过饭,要出发的时候,达西对拉吉米说,他还要去合作社一趟,让许财发帮助他给杰芙琳娜弄点药。拉吉米明白,达西是给杰芙琳娜讨要治疗不孕症的药去了。拉吉米闲得无聊,就想出去溜达溜达。他出了门,经过客栈旁的马厩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小孩子“叽咯叽咯”的笑声。拉吉米很纳闷,心想店主人真粗心,小孩子爬到马厩里都不知道,可别让马把孩子给踢着呀。拉吉米返身回屋对店主人说,你们家的小孩子爬到马厩里了,你们不去看看?店主人笑道:我儿子都能帮着开店了,女儿也十四了,哪里还会有小孩子?你听错了吧?拉吉米说,不会,那里传来的笑声奶声奶气的呢。店主说:你一准听错了,我不用去看,这几天来住店的人没有一个是带着小孩子的!他还跟拉吉米开玩笑,说是如果马厩里真有小孩子,那孩子一定就是上帝了,他可以做天父,就不用开客栈这么辛劳了!
拉吉米坚持说他不会听错。店主说,好,我跟你去看,要是没有小孩子,你就把身上的光板皮衣输给我吧!拉吉米答应了。
他们走进马厩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孩子躺在干草上,一匹银灰色的马正伸着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小孩的脸,好像在给她洗脸。小孩子害痒,于是发出“叽咯叽咯”的笑声。
小孩用一床蓝地白花的被包裹着,脸蛋粉嫩粉嫩的,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只手已从襁褓中挣脱出来,她见有人望着她,就舞动着胳膊,越发起劲地笑着。拉吉米说他一眼就相中了那个孩子,她实在是太美丽可爱了。
店主说,这孩子一定有缺陷,不然怎么会被人丢在这里?他们先是检查了小孩的眼、耳、鼻、喉、舌、手,没发现异常,就把襁褓打开,看看她缺不缺身子和脚。一看都正常。也就是在打开襁褓的时候,他们才看出她是个小女孩。
店主叫了一声:造孽呀!这么机灵水灵的孩子怎么就不要了呢?
拉吉米对店主说,我要。
店主说,她看上去也就刚出满月的样子,正是吃奶的时候,你怎么养活她?
拉吉米说,我用驯鹿奶喂她。
店主也知道拉吉米碎了睾丸的事,他对他说,你要正合适,我看这是老天爷把她送给你的。将来把她养大了,当你的女儿,养你的老,不是很好吗?
店主的女人听说马厩里有人扔下一个孩子,就撇下手中的活儿,也跑过来看。她说昨晚起夜时,听见了一阵马蹄声,马蹄声就消失在客栈这里。她当时还想这么晚怎么会有客人来呢,想等客人拍了门再掌灯。她说自己把火柴都摸到手了,却听不到叫门声。想着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接着上炕睡觉。才躺下,马蹄声又响了起来,不过那声音越来越小,看来骑马的人已经离开了。那时山中还有流窜的土匪,女人疑心刚才是土匪打她家客栈的主意,就起身把门又闩了一道,这才放心地睡下。看来那个骑马人是来遗弃这个孩子的。
襁褓里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不知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何时出生的。但从她还没有长乳牙可以看出,她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从她的相貌上,看出她没有鄂温克血统,因为她高鼻梁,大眼睛,唇角微翘着,肤色白净。客栈女主人说,女孩的父母大概是汉族人。但他们为什么要抛弃亲生骨肉呢?客栈的男主人分析说,很可能这孩子是大户人家小姐生的私生女,要不就是谁偷出了仇家的孩子,采取的报复行为。而女主人则说,要